极北之地,万魔窟。
此地终年不见天日,唯有猩红的魔月高悬于天穹,洒下诡谲而冰冷的光辉。大地干裂,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与怨念,寻常修士踏入半步,便会被魔气侵蚀神智,沦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魔窟最深处,那座由亿万生灵骸骨堆砌而成的白骨王座之上,幽冥魔主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紧闭了万年的眼眸。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其中没有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燃尽一切的仇恨与毁灭。当他视线所及,周遭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碎裂。
“嗬……嗬……”
他干涸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沉睡万载,他的身躯早已与这座死寂的魔殿融为一体,此刻的苏醒,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整片魔域的法则。
他缓缓低下头,猩红的目光落在了王座扶手上那枚已经布满裂纹的黑色玉牌上。
子母感应令……
万年前,他与天音仙阁那位惊才绝艳的初代阁主,于九天之上大战了七天七夜。那一战,打得星河倒转,日月无光。最终,他棋差一招,被对方以性命为代价,用天音神曲镇压于此。
而这枚子母感应令,便是他最大的耻辱。
此令本是一对,乃是天地初开时的一块混沌奇石所化,心意相通。他与那位初代阁主各得其一,本是大道之交。谁曾想,最终却因道统之争,反目成仇。
他手中的是母令,那位阁主手中的是子令。只要子令尚存,便意味着天音仙阁的道统未绝。而他被镇压于此,神魂与母令相连,只要母令不碎,他便永世不得超脱。
万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诅咒,不在期盼。期盼着天音仙阁没落,期盼着那枚代表着道统传承的子令,有朝一日会因为无人可以继承而灵性尽失,化为凡物。
但他等来的,却不是灵性尽失,而是……易主!
就在刚才,母令之上那属于初代阁主的、纠缠了他万年的神魂烙印,在一瞬间,被一股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伟力,彻底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却又仿佛不存在的……印记。
说它存在,是因为母令的感应明确告诉他,子令有了新的主人。
说它不存在,是因为他竟无法从那印记中,感知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修为气息!仿佛那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
怎么可能!
幽冥魔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天音令乃是仙器,其内蕴含的道则浩瀚如海,别说凡人,就是寻常的渡劫期大能,都未必能承受其威压,更遑论是将其认主!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位新的主人,其境界已经高到了返璞归真、与道合一的程度,高到连他这位曾经的魔道至尊,都无法窥探其万一!
“好……好一个天音仙阁!”
幽冥魔主沙哑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疯狂。
“藏得真深啊!万年不出,原来是请了这般通天彻地的人物坐镇!”
“但那又如何?!”
他猛地从白骨王座上站起!
“轰隆——!”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魔威,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整座万魔窟,不,是整个极北之地的所有魔物,都在这一刻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发自灵魂地战栗!
“本座等了万年,等的……就是今天!”
“传我魔令!”
他的声音,化作滚滚魔音,传遍了魔窟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魔君、魔将,听我号令!”
“本座的神魂已摆脱镇压,不日将重临世间!”
“尔等即刻出关,前往东洲,给本座……找到那枚天音令的下落!”
“找到它现在的主人!”
“本座要亲手……将他和整个天音仙阁,连同他们的道统,碾得粉碎!!”
……
归途之中,天音仙阁的飞舟之上,气氛依旧沉浸在一种狂热的崇敬之中。
柳若烟、大长老以及几位太上长老,都还未从前辈那曲“创世之音”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他们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仔细回味着每一个音符中所蕴含的无上大道。
“我明白了……”大长老率先睁开眼睛,苍老的脸庞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潮红,“我终于明白,前辈那曲子中,为何会有几处看似‘跑调’的瑕疵了!”
“哦?大长老有何高见?”一位太上长老连忙问道。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哪里是瑕疵!那分明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至理啊!前辈演化创世之道,却故意留下了那一线‘变数’与‘生机’!这……这是在提点我们,修行之路,不可一味追求圆满,唯有在不圆满中,方能觅得那一线通往永恒的契机!”
此言一出,众人如遭雷击,再次陷入了更深层次的顿悟。
是啊!他们以往弹琴,追求的是每一个音符的精准无误,却不曾想,真正的天道,本就不是完美的!
前辈的一曲,竟蕴含了如此深刻的哲理!
苏沐清坐在师尊柳若烟身旁,一双美眸遥望着落仙峰的方向,眼神迷离。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林凡拉二胡时的模样。
那般随意,那般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那把简陋的乐器。
她忽然觉得,以前宗门内那些被誉为“琴道天才”的师兄师姐们,在前辈面前,简直就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可笑至极。
“师尊,”苏沐清轻声问道,“前辈他……究竟是何等存在?”
柳若烟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敬畏与向往:“我不知道。或许……是传说中早已跳出三界五行、游戏人间的圣人吧。”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储物戒指,那里,存放着前辈所赠的“龙血墨”。而宗门的未来与安危,则寄托在了前辈随手丢在石桌上的那枚天音令上。
将宗门最高权柄的信物,交给一位只见过两次面的前辈,这在任何一个宗门看来,都是疯狂至极的举动。
但柳若烟却觉得,这是她这一生中,做出的最正确、最明智的决定。
将天音令交给前辈,不是束缚,而是……托付!
有这等存在坐镇,天音仙阁何愁不能万古长存?
就在这时,飞舟猛地一震,柳若烟秀眉微蹙,神识扫向外界。
只见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竟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漆黑魔气,正在缓缓凝聚。那魔气充满了不祥与暴虐,让整个东洲的灵气,都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嗯?好生霸道的魔气。”一位太上长老也察觉到了异常,沉声道,“莫非是万魔窟那边,又有什么异动?”
柳若烟遥望那缕魔气,美眸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她淡淡开口道:“不必惊慌。想来,是前辈刚才那一曲‘创世之音’,不仅演化了生机,也同样触动了与之对立的寂灭之道,从而引动了天地间魔气的呼应罢了。”
“前辈一举一动,皆可引动天地异象。我等,早已见怪不怪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是了,前辈那等存在,奏响创世之曲,引来些许魔气反噬,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东洲格局的巨大风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们眼中那“微不足道”的魔气,正是风暴的第一个信号。
……
落仙峰上,林凡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从后山回来。
今天的运气不错,昨天下的套子,套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晚上的菜谱,又可以加一道麻辣兔丁了。
他提着兔子,走到庭院外的小溪边,准备将其处理干净。
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淌,几条不知名的小鱼在石缝间快活地游弋。
林凡蹲下身,正准备动手,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柳若烟送给他的紫色玉牌,也就是所谓的“天音令”。
刚才在路上,这玉牌在口袋里跟几块石头蹭来蹭去,沾上了不少泥土,看起来灰扑扑的。
“得洗洗干净。”
林凡嘀咕了一句,对于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来说,这可不能忍。
他挽起袖子,就着清冽的溪水,开始搓洗那块玉牌。
如果此时有任何一位天音仙阁的弟子在此,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这可是天音令啊!是宗门传承万载的圣物!其材质乃是天外神玉,不染尘埃,万法不侵!历代阁主接任时,都要沐浴焚香,斋戒三日,才敢恭恭敬敬地捧起它!
而现在,这件圣物,正被林凡像搓一块顽固的污渍一样,用混着泥沙的溪水,使劲地搓来搓去。
“嘿,这纹路里还挺能藏泥的。”
林凡发现有些雕刻的缝隙里,泥土不好清理,干脆从旁边抓了一把细沙,就着水,对着玉牌的表面,开始用力地打磨。
“刺啦……刺啦……”
细沙与神玉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天音令之上,那层由历代阁主神魂温养而成的紫色宝光,在这粗暴的物理打磨之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玉牌本身最原始、最温润的质感。
洗着洗着,林凡忽然觉得这玉牌的手感,似乎比刚才更好了。那种温润的感觉,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直沁到人的心里去。
“嗯,不错,这下干净多了。”
他满意地看着手中焕然一新的玉牌,在阳光下,玉牌通体晶莹,紫气内敛,比刚才那副“珠光宝气”的样子,顺眼多了。
他将洗干净的天音令随手放在溪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晾着,然后才开始专心致志地处理那只兔子。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刚才他“打磨”玉牌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的天音仙阁禁地之中,一座与天音令息息相关的护山大阵的阵眼,发出了“嗡”的一声哀鸣,其上光芒狂闪数下,险些当场崩溃。
而在更遥远的万魔窟内,白骨王座上的幽冥魔主,也猛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骇然地发现,自己与那枚子令之间本就微弱的感应,竟在刚才那一瞬间,又被削弱了九成九!
如今,他只能模糊地感知到,子令还在东洲,但具体在哪个方位,却已是一片混沌,再也无法精准锁定了。
“可恶!!”
幽冥魔主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那个家伙……竟然有如此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子令上的天音道统气息,抹除得如此干净!”
“他是在……防备本座的追踪!”
这一刻,他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新主人,忌惮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