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胃里的答案
林夏的指尖在白色骨瓷杯上不自觉地画着圈，冰凉的拿铁早已失去温度。会议室里空调的嘶嘶声与总监激昂的陈述形成诡异二重奏："科恩集团这个案子，预算三千七百万，将是本年度的压轴大戏！"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手机屏幕，三小时前那通与父亲的通话记录还在那里。父亲用刻意轻松的语调说"体检报告没事"，却忘了掩盖病历本从口袋滑落的窸窸窣窣声。这个细节像根刺扎在记忆里，与此刻科恩集团PPT上过于完美的数据曲线产生奇妙共振。
窗外，陆家嘴的霓虹开始点亮黄昏，玻璃幕墙上流淌着金色的余晖。就在这一刻，她的胃突然抽搐起来——这不是普通的胃痛，而是一种深切的预警，仿佛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呐喊："危险！"冷汗顺着脊椎滑落，她不得不紧紧抓住桌沿。
"林总监？"助理小张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科恩方面希望能在国庆前完成签约。"
她凝视着PPT上那些华丽的增长曲线，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科恩的营收增长率与行业平均水平完全一致，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这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实数据。落地窗映出她绷直的背影，陆家嘴的霓虹在她肩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当胃部再次痉挛时，她突然看清了幻觉——那些数据曲线变成父亲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波纹。
"告诉他们，我需要三天时间。"话音落下时，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她能感受到同事们投来的诧异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市场总监张着嘴的样子活像条搁浅的鱼。
那晚的酒会上，当科恩CEO詹姆斯举着香槟向她走来时，她逃进了洗手间。大理石台面映出她苍白的脸，手机里小张刚发来的资料显示：六位高管在半年内相继离职，财报注释里藏着可疑的关联交易。最让她心惊的是，他们的财务总监上个月因"个人原因"离职，而这位总监正是她大学时最敬重的学姐。
深夜两点，林夏独自蹲在公司档案室角落翻阅科恩的审计报告。荧光笔突然照到一行小字："应收账款—向阳贸易（注销）"，金额刚好是去年净利润的3.2%。她的指甲在纸面上刮出白痕，想起学姐离职前发的朋友圈："向阳花木易为春"，配图是株蔫蔫黄的向日葵。
"你小时候每次说谎就会揉衣角，现在改揉咖啡杯了。"父亲上周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望着镜中那个穿着昂贵套装的女人，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画设计稿的日子。那时的她，从不会忽视内心的声音。记忆深处，那个23岁的自己正睁着明亮的眼睛说："别变成你讨厌的大人啊。"
三个月后科恩集团暴雷时，全行业都在传颂她的"远见"。但没人知道，她在辞职后租下的小办公室里，对着空白墙面发呆了整整两天。第四天清晨，她看见窗外梧桐树下那个聋哑画家——他总是在画向日葵，哪怕没人购买。那一刻，他举起一幅新作，金灿灿的向日葵在朝阳下绽放出惊人的生命力。她忽然泪流满面，打开电脑发出了第一封独立项目邀约信。
在她盯着空白墙面的48小时里，耳鸣中持续回荡着两种声音：总监那句"业界会封杀你"，以及聋哑画家画板刮擦的沙沙声。当她终于拉开窗帘时，梧桐叶的影子在墙上游动如溺水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