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站在树下,仰着头看他,好像随时准备接住他似的。”
黑子转过头看了我,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润。
它当然记得。
动物的记忆比人类想象的要长久得多。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那是村里年轻人下班回来的动静。
他们现在都去镇上、县里的工厂做工,不再像我们那一代,把生命系在土地上。
黑子不安地动了动耳朵,它对这种嘈杂的机器声始终不太习惯。
“走吧,该回去了。”
我轻轻拉了拉缰绳。
回程的路上,我们遇见了牵着孙子的老李头。
他的牛去年就卖掉了,说是养着不划算,还不如用拖拉机,省事又省钱。
“还留着这老家伙呢?”
老李头笑着问,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留着。”
我简短地回答。
他的小孙子好奇地看着黑子,想伸手摸又不敢。
我示意他可以摸摸牛的脖子,那里最温顺。
“现在的小孩,连牛都怕了。”
老李头摇摇头道。
“我孙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牛呢。”
我看着那孩子怯生生的样子,心里一阵怅然。
小军小时候,整天黏在黑子身边,有时甚至偷偷把自己的糖果塞给牛吃。
现在的孩子,却连摸一下都不敢。
告别老李头,我们继续往家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灯。
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一切都安静下来,平和而温暖。
牛棚里,我已经铺好了新鲜的干草。
黑子走进去,熟练地找到它常卧的位置,缓缓趴下。
我检查了水槽里的水是否干净,又摸了摸它的肚子,确认它今晚吃得不错。
“明天小军要回来了。”
我一边收拾牛棚里的杂物,一边对黑子说。
“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黑子抬起头,耳朵动了动,似乎在认真听着。
“我猜,又是关于你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
“他上次回来就说,你现在不干活了,养着是负担。”
黑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牛棚里回荡。
我蹲下身,与它平视:“别担心,老伙计。”
“有我在,就不会让人把你带走。”
“咱们说好的,你要在这个家里安度晚年。”
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仿佛听懂了每一个字。
屋里电话铃响起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应该是小军打来的,我去了。你好好休息。”
走出牛棚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黑子已经安静地卧在干草上。
它眼睛半闭,呼吸平稳。
这个画面让我心安。
电话果然是小军打来的,说明天中午就能到家,让我不用准备太多菜,简单吃点就行。
但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迟疑,似乎有什么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挂掉电话,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几颗星星在云层的缝隙中闪烁,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我知道小军要谈什么。
上次他回来就明确说过,村里最后一片水田也被征用了,马上就要开工建设度假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