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我的手,于九龙玉阶之上,对我说,要为我遣散后宫。
那声音穿过猎猎作响的龙旗,穿过百官的俯首,清晰地落在我耳中,却像一根烧红的铁刺,狠狠扎进我心里。我没有感到荣耀,只觉得荒谬,以及……那股熟悉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
我是沈决,大宁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是民间口中色媚君主的“男后”,更是她——女帝祁岁宁,最信任的刀。
“阿决,你看。”她拉着我,站在太极殿的最高处,俯瞰着她一手打下的万里江山,“这天下,终将是我们二人的。那些不过是平衡前朝的棋子,如今棋局已定,也该清盘了。”
她的凤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与光芒,璀璨得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如果我不是沈决,如果我不是五年前那场灭门惨案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唯一一个活口。
我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顺着她的意,回握住她的手,指尖却冰冷如铁。“陛下,”我柔声开口,这声音我练了五年,足以让任何女人沉溺,“后宫牵连甚广,皆是世家大族。此刻清盘,恐朝局动荡。”
祁岁宁轻笑一声,带着帝王的睥睨与少女的娇憨。“有你在,我怕什么?”
这句话,是她对我最高的赞誉,也是我给她下的,最毒的咒。
我顺势跪下,姿态虔诚,像一个最忠心的臣子。“陛下既有此心,臣自当为陛下分忧。只是此事需徐徐图之,不若,先从兵部尚书张敬尧开始。其女张贵妃在后宫骄横,其本人在朝中结党营私,兵部钱粮亏空,早已怨声载道。动他,既能为陛下收拢兵权,又能震慑后宫,一举两得。”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张敬尧,是跟着她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臣,是她为数不多的,绝对可以信任的忠犬。动他,就是砍掉她的左膀右臂。
祁岁宁的眉头果然蹙了起来,她不是昏君,她知道张敬堯的重要性。但她看着我,看着我眼中的“赤诚”,那丝犹豫,很快就被爱意冲散了。
她将我扶起,叹了口气,靠在我怀里。“罢了,都听你的。这些事,我听得头疼。只要一想到日后这宫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温暖的身体贴着我,我却只觉得彻骨的寒。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的龙涎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五年前那个雪夜。
沈家一百三十口人,被她的禁军屠戮殆尽。我躲在枯井里,听着父母兄嫂的惨叫,闻着冲天的血腥气,看着那面绣着金凤的黑色大旗,在沈家府邸的上空,张扬地飞舞。
那晚的雪,和她此刻的爱一样,那么纯白,又那么肮脏。
“陛下,”我又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臣听闻,兵部的陈年旧账,都存放在御书房的暗格里?”
她在我怀里,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
“嗯,只有朕与张敬尧知晓。明日,朕把钥匙给你。”
我笑了。
祁岁宁,你看,你亲手递给了我一把刀,一把足以将你凌迟处死的刀。而我,将用你最深的爱,为你奏响第一曲亡国之音。
2
钥匙入手,温热的,带着她身体的余温与信任。我握着它,就像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颗我即将亲手捏碎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