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延安高架的起点

凌晨四点,上海的天是蟹壳青,一种将明未明、浸着凉意的颜色。东方明珠的顶端还亮着最后一盏航标灯,像一枚即将燃尽的火柴头。

林翘翘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六十升登山包,奋力甩进那辆蒙尘的福特全顺副驾时,感觉像是把整整三年的广告案、PPT、无休止的改稿和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关东煮,一起甩了出去。背包撞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惊起了仪表台上薄薄的灰尘,在车内昏黄的阅读灯下飞舞。

驾驶座上是个女人,短发,像被狗啃过般参差不齐,套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军绿色连帽衣。她正俯身检查线路,指甲缝里嵌着顽固的机油,手背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听到动静,她直起身,露出一张被风霜浸染过的脸,眼角皱纹深刻,但眼睛很亮,像淬过火的石子。

“林翘翘?”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黏腻。

翘翘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混杂着机油、烟草、廉价香薰和某种食物残存的气味,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女人用牙咬开一罐红牛,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次。金色的泡沫溅出来,落在布满划痕的仪表盘上。“到拉萨?”她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那喉结有些明显,让翘翘恍惚了一下——“三千八百公里,你付多少?”

翘翘看着窗外,高架桥下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早班的清洁工和运输车在活动。她轻轻说:“我付故事。”

女人愣了大半秒,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粗犷的大笑,像男人那样拍了下方向盘:“成交!这趟正缺个会讲笑话的副驾。”她伸出那只带着机油的手,“老金。”

翘翘握住,触感粗糙而有力。“翘翘。”

“系好安全带,翘翘。”老金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一阵沉闷而可靠的轰鸣,“我们这破车,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路上有你受的。”

福特全顺颤抖着汇入即将苏醒的城市车流,延安高架在身后迅速退去,如同一条褪色的灰色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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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沪渝高速的流星雨

第一天,她们只跑了四百公里。老金开车有种独特的节奏,不紧不慢,极少超车,对发动机的声音似乎比导航更敏感。车速始终压着限速的下限,像一头沉稳的老牛。

“赶路不差这一时,”老金看着后视镜里不断超过去的各色车辆,“车有车的脾气,人有人的运气。”

傍晚,她们停在湖州服务区。服务区很大,灯火通明,停满了南来北往的大货车,像个微型的钢铁部落。老金从发动机舱里——一个翘翘从未想过的位置——摸出几块生姜和一个小铝锅。她熟练地架起一个小酒精炉,开始煮水。

“跑长途,最怕胃寒。”她削着姜皮,动作流畅,“暖着点,少受罪。”

翘翘则从那个巨大的登山包里,掏出了一口轻巧的钛合金锅,一小包挂面,还有几根真空包装的火腿肠。她的准备细致得让老金挑了挑眉。

“装备挺专业,以前玩户外?”

“买的时候想过,”翘翘自嘲地笑笑,“后来它主要用来在出租房里煮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