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夜，月光如水，洒在两家院子中间的那堵矮墙上。
周唯光翻墙过来，找到站在梨树下的李秀秀。梨树正值花期，满树洁白，暗香浮动。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了几下，才低低地开口：“秀秀，我……我要走了。”
“我知道。”李秀秀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没有离别的悲伤，只有满满的信任和期待，“你去，那是正经大事。”
周唯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英雄牌的，在月光下泛着乌黑的光泽。这大概花光了他所有积攒下的工分和补贴。
“这个，给你。”他把钢笔塞到李秀秀手里，手心滚烫，“我……我会给你写信。”
李秀秀握紧了那支带着他体温的钢笔，感觉那股热意一直烫到了心里。她重重点头：“嗯！我等你信。”
他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重重的承诺：“秀秀，等我稳定下来，我……”
“哎呀，知道啦！”李秀秀忽然打断他，脸上飞起两抹红云，在月光下看不真切，语气却带着几分娇蛮，一如当年那个举着窝窝头的小女孩，“快走吧，啰嗦！记着啊，你可是我拿半个窝窝头换来的，跑不了！”
周唯光一愣，随即，眼底像是落入了万千星光，璀璨无比。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然后毅然转身，翻过墙头，消失在月色里。
李秀秀摸着那支钢笔，看着满树梨花，甜甜地笑了。
此后数年，鸿雁传书，从未间断。他的信，从最初的报平安，到后来偶尔提及工作的艰辛与进展，字里行间，思念与承诺从未褪色。她则回忆家乡的变化，父母的安康，还有琐碎日常里的点点滴滴。
他的职位越来越高，参与的项目保密等级也越来越高，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寄回来的津贴和东西却越来越多。
等到八十年代中期，商品经济的大潮开始涌动，周唯光已是那个庞大军工体系内小有名气、手握实权的技术管理干部。一次关键项目的庆功宴后，他在家中设宴，招待几位多年的战友和部下。
客厅里笑语喧哗，李秀秀端着刚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眉眼温柔，举止利落。她虽只是普通工厂的会计，但在这些见多识广的人物面前，丝毫不显局促。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不知是谁起哄，非要周总工讲讲和嫂子的恋爱史。
周唯光平日里严肃沉稳，此刻在众人促狭的目光和自家领导含笑的注视下，竟也难得地显出了一丝赧然。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咳一声，目光落到正在给客人斟茶的李秀秀身上，眼神瞬间柔得像一汪春水。
他笑着，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和一种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极致的亲昵，开口道：
“有什么好讲的？我家领导，六岁就拿半个窝窝头把我给定下了。”
满座皆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调侃。
李秀秀正倒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差点漾出来。她抬起头，嗔怪地瞪了那个眉宇间已见风霜、却依旧能看出少年时清俊轮廓的男人一眼，脸颊绯红，如同多年前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胡说八道什么呢！”她低声啐道，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