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继承了姑婆那栋深藏在城郊结合部的古老宅院。遗嘱薄得像片枯叶,却带着一股陈年霉味,在手里沉甸甸的。律师干巴巴的宣读声早已模糊,唯有最后那条用暗红朱砂特别标出的规矩,烙铁般烫在我的脑海里:

「切勿在午夜时分注视任何镜面。」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一个沐浴在现代科技文明下的唯物论者,得到的唯一遗产,竟是这栋阴森得能直接充当恐怖片场的老宅,以及一条仿佛从地摊文学里扒出来的禁忌。姑婆生前就是个难以捉摸的老太太,童年时寥寥几次拜访,记忆里都浸透着这宅子特有的、混合了朽木与某种无名香料的气味。她总是独坐,眼神空濛,像是凝望着我们看不见的维度。如今,这空荡的宅子和这可笑的规矩,便是她留给我的一切。

宅子内部比外观更显空旷寂寥。高窗滤过的阳光有气无力,灰尘在稀薄的光柱中慵懒浮沉。家具皆覆着惨白的防尘布,轮廓模糊,如同列队的静默幽灵。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陈旧气息更浓了,还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败底调。我拖着行李箱,踩过吱呀作响的深色木地板,心里盘算着是尽快将这烫手山芋脱手,还是先雇人来次彻底清扫。

唯一的例外,是二楼卧室里那面巨大的镀银落地镜。它被一层厚实得近乎压抑的墨绿色天鹅绒罩子严密地覆盖着,罩子上用近乎褪尽的金线,绣着些扭曲难辨的符文。遗嘱里特意强调:此罩,万不可掀。

我鬼使神差地在那镜前驻足,指尖拂过绒布表面,冰凉而粗糙的触感。好奇心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为什么?不过是一面镜子。难道看一眼,还能把魂灵摄去不成?

夜色如墨,迅速浸染了天地。老宅所在的区域陷入一片死寂,远处偶尔掠过的车灯,如同濒死者的叹息,反而将这里的静谧衬托得令人心悸。我躺在同样散发着霉味的旧床上,辗转反侧。遗嘱上那行朱砂小字和姑婆飘忽的眼神,在黑暗中反复交织闪现。

「切勿在午夜时分注视任何镜面。」

理性在嘲笑这无稽之谈,但某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对黑暗与未知的本能战栗,却让皮肤泛起细密的疙瘩。我起身,再次确认所有窗户都已锁死,房门不仅反锁,还用一张沉重的旧木椅牢牢抵住。完成这套徒劳的仪式后,我自嘲地笑了笑,重新躺下。

可那个叛逆的念头,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

凭什么?我为何要遵从这毫无逻辑的遗命?都什么时代了?

一种混合着愤怒与冒险冲动的情绪攫住了我。我要看。我偏要看一看,午夜零时的镜子,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大不了,就是自己吓自己一场。

这执念愈演愈烈,最终吞噬了所有迟疑。

夜,十一点五十分。

老座钟的齿轮开始发出艰涩的预响,如同老人沉闷的咳嗽,准备叩响死寂。我立于二楼卧室中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响大得自己都能听见。空气变得粘稠而阴冷,无声地渗透睡衣,带走体内仅存的热量。白天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此刻清晰起来,像是腐败的蜜糖混合着铁锈,萦绕在鼻端。

理智在脑内发出最后一声尖鸣:停下!回到床上,用那该死的罩子把镜子盖好,熬到天亮,明天就去找房产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