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7年的深冬,曾飞在祖父留下的旧书房里,指尖触到了那本烫金封面的族谱时,窗外的雪正落得绵密。老式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墙泛黄的手稿上——那些都是曾牛的笔迹,瘦硬的笔画里藏着半个世纪的执拗,纸页边缘还留着经年累月被手指摩挲出的毛边。
他是在整理老宅时发现这个房间的。曾家三代人都住在这座位于城郊的独栋房子里,祖父曾鹤是个沉默的工程师,父亲则转行做了历史研究,唯有曾牛——那位只存在于家族传说里的首席科学家,像一颗遥远的星,只在长辈偶尔的闲谈里闪过微光。直到今天,他搬开书房角落积满灰尘的书柜,才看见那道隐藏的暗门,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旧纸、油墨和樟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瞬间穿越了百年时光。
书柜里整齐地码着三十多本硬壳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编号,从“脑机接口实验记录·一”到“AI生物融合假说·终”。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经磨损,曾飞翻开第一页,看到一行遒劲的字迹:“2097年3月12日,首次尝试将石墨烯神经芯片植入白鼠脑部,术后72小时,白鼠出现应激反应,运动协调能力下降。结论:芯片生物相容性不足,需调整基底材料。”
他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一页页地读下去。曾牛的文字总是很简洁,甚至有些冰冷,大多是数据和结论,但偶尔会在页边空白处留下几行潦草的批注。有一页写着“第108次人体模拟实验失败”,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注着:“今天阿鹤学会了走路,他抓着我的手指,走得很稳。”曾飞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曾牛的儿子,也就是他的祖父曾鹤,出生时曾牛正在实验室里熬了三个通宵,等他赶回家时,孩子已经能模糊地喊“爸爸”了。
那些笔记本里藏着一个庞大的梦想。21世纪末,当“AI能否超越人类智慧”的争论还在学术界沸沸扬扬时,曾牛已经提出了一个更激进的假说:不是让AI取代人类,而是让两者融合。那时主流的脑机接口技术,不过是让芯片成为大脑的“外挂”,帮助瘫痪病人恢复运动,或是让科学家快速调取数据,但曾牛想要的,是更深层的共生——让AI成为人体的一部分,像心脏、大脑一样,参与生命的生长与进化。
他在笔记里写道:“人类的局限在于记忆的容量与思维的速度,而AI的局限在于缺乏生命的温度与创造性。若能让两者如同血管与血液般共生,或许能打开智慧的新维度。”为了这个假说,他几乎奉献了一生。从三十岁进入国家脑科学实验室,到八十岁在书桌前溘然长逝,他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有一次,他尝试用基因编辑技术改造芯片载体,结果实验体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整个团队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还有一次,他终于让芯片与猴子的大脑形成了稳定连接,可就在准备进行下一步实验时,猴子突然暴毙,解剖后发现是芯片过热损伤了脑组织。
曾飞在一本112页的笔记本里,找到了曾牛晚年写的一段话,字迹已经有些颤抖:“今天在实验室里看到年轻人们讨论‘百年计划’,忽然觉得,或许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铺路石。但没关系,阿鹤已经开始学神经科学了,他说想帮我完成实验。一代代人,承古拓今,不为别的,只为了让思想在祖祖辈辈中传承,沿着生命的道路一直前进。”这段话后面,附着那本族谱的初稿,烫金的“曾氏宗谱”四个字旁边,画着一条蜿蜒的河流,从源头一直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