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不就是想讹钱吗？直说！穿这一身破破烂烂的出来卖惨，几个军功章啊？能值几个钱？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你们这些穷当兵的耍横的年代了！”
爷爷的身体猛地一晃，我赶紧扶住他。他的手冰凉，像一块浸透了寒夜的石头。他死死盯着刘父那张油腻而傲慢的脸，盯着王老师那事不关己的冷漠，嘴唇哆嗦着，那双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掉了，熄灭了。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把胸前那几枚军功章一枚一枚地取了下来，放回那个小铁盒里，盖好。然后他转过身，拉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他的背影，曾经像山一样为我遮风挡雨的背影，那一刻佝偻得像是随时会折断。
走出校门，阳光刺眼。爷爷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他紧紧攥着那个铁盒，指节泛白。
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你爸……是国家的一等功臣啊……你妈，是为了救人才没的……我们老林家，满门……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空洞而绝望：“军伢子……没人……给咱们做主了……”
那一刻，我心里绷了太久的那根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所有的委屈、愤怒、恐惧、隐忍，汇聚成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人给我们做主？
不，还有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挣脱爷爷的手：“爷爷，你回家，等我。”
我没等他回应，转身就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没有回家，而是跑向了那个我生命里唯一还存在着“光荣”与“牺牲”这些字眼的地方——我爸生前所在的军区。
我从衣柜顶上，搬下了那个用红布盖着的、沉甸甸的长方形牌匾，那是我爸用命换来的一等功臣之家。又从爷爷的床头，拿走了那个装着弹头和军功章的小铁盒。最后，我小心地取出妈妈那个装着防疫勋章的玻璃盒，一起放进一个破旧的帆布书包里。
书包很沉，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我背着它们，一步一步，走向军区大门。哨兵持枪站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
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我停住了。放下书包，拿出那块用红布包裹的牌匾，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红布扯开！
乌木的牌匾，鎏金的大字——“一等功臣之家”，在算不上明媚的日光下，反射出沉郁而刺眼的光。
然后，我捧着那块牌匾，朝着大门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周围似乎有抽气声，有议论声，有车辆减速的声音，但我都听不清了。世界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怎么回事？！”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带着惊疑。
脚步声快速靠近。那名哨兵已经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我捧着的牌匾上，落在那几个鎏金大字上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身体猛地绷直，右脚向后一顿，抬手敬了一个标准到极致的军礼！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小朋友，你……”他的声音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