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简最后的意识,是被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淹没的。

眼睛干涩得像塞了两把滚烫的沙子,每一次眨眼都拉扯着酸胀的眼球。脖颈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管,稍微转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胃袋空空如也,却只翻腾着速溶咖啡酸腐的余味和一股灼烧似的空虚。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廉价咖啡早已冰凉,深褐色的液体表面凝结了一层油脂般的薄膜。键盘缝隙里塞满了饼干碎屑,旁边摊开的方案稿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像一群疯狂的蚂蚁,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扭曲爬行。

“……方案……终稿……凌晨三点前……必须……”

部门主管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仿佛就贴在屏幕后面,唾沫星子几乎要穿透液晶屏溅到她脸上。程简的指尖还悬在键盘的“Ctrl+S”上方,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气力。

视野骤然一黑,像有人猛地拉掉了电闸。

不是屏幕熄灭,是整个世界的灯都关了。

身体的所有重量,所有的疲惫,所有被压缩到极限的神经,瞬间失去了承载。她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毫无缓冲地、直挺挺地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栽倒下去。

额头撞上桌角尖锐的棱线,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并不很痛,更像一种遥远的、隔着一层厚厚棉花的钝响。咖啡杯被带倒,深褐色的液体泼溅开来,在键盘上蜿蜒流淌,像一条丑陋的、绝望的河。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颊上,不知是咖啡,还是别的什么。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黏稠的黑暗。没有走马灯,没有光怪陆离的幻觉,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松脱感。那些该死的方案、咆哮的上司、永远还不完的贷款……全都消失了。

真好。

……

……

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如同初春的柳絮,托起了程简的意识。

眼皮沉重,但不再是那种被胶水黏住的酸涩。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

霎时间,汹涌澎湃的、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色彩”灌满了她的感官!

不是城市灰蒙蒙的天花板,也不是办公室惨白的日光灯管。那是怎样一片天空啊!蓝得纯粹,蓝得深邃,蓝得像是整块最顶级的蓝宝石被打磨后镶嵌在穹顶。几缕薄纱般的流云悠然飘过,被初升的朝阳染上温暖的金边,边缘处透着梦幻的粉紫。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带着一种清冽又蓬勃的暖意,包裹着她,暖融融的,仿佛置身于最舒适的温泉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甜又充满生机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干渴的沙漠旅人痛饮甘泉,四肢百骸都发出欢愉的呻吟。

程简猛地坐了起来。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快!感觉不到一丝加班猝死后应有的沉重或疼痛,反而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不再是那双因长期敲击键盘而指节微凸、皮肤有些干燥的手。眼前这双手,修长,莹白如玉,指尖圆润,肌肤下仿佛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那片纯净得令人心醉的蓝天。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意识深处轻轻荡开。

刹那间,无形的力量在她掌心凝聚、压缩。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光线在她指间奇异地扭曲。下一秒,一团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淡金色光球,凭空出现在她掌心之上!

光球只有拳头大小,内部却仿佛蕴藏着一个小小的星河,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缓缓流转、明灭。它静静地悬浮着,散发出温暖却不灼热的光芒,照亮了程简写满震惊的脸庞。

“我……我的天……”程简喃喃自语,声音清脆得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一种陌生的、空灵的回响。她试着屈伸手指,那光球便随着她的意念微微膨胀、收缩,温顺得如同她肢体的一部分。

不是做梦?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真疼!

但这疼痛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活力,让她瞬间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狂喜!

“不是梦!真不是梦!”她猛地跳了起来,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原地蹦了足足两米高才落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自由”的烈酒灌醉了!

她环顾四周。身下是厚实绵软、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苔藓,如同最顶级的地毯。远处,是连绵起伏、覆盖着苍翠植被的雄伟山脉,山巅云雾缭绕,如同仙境。近处,奇花异草点缀在茵茵绿草间,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折射着七彩阳光。一条蜿蜒的小溪在不远处流淌,水声淙淙,清澈见底,能看到色彩斑斓的鱼儿悠闲游弋。

没有格子间!没有电脑!没有PPT!没有主管那张让人血压飙升的脸!

程简仰天,对着那澄澈如洗的蓝天,发出一声长长的、毫无顾忌的呐喊:“啊——————!!!”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拖着长长华丽尾羽的不知名飞鸟。鸟儿振翅高飞,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程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自由!

这就是自由的滋味!像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像冲出了牢笼的飞鸟!前世积压的所有憋屈、压抑、窒息感,在这一声呐喊中烟消云散!

“爽!”她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让我试试……这个!”

她集中精神,想象着那种奔跑的冲动,那种将风甩在身后的速度感,那种四蹄踏地的原始野性。

“变!”

念头刚起,身体骤然收缩、变形!一阵温和的光芒闪过,原地站立的绝色女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灵鹿!

修长优美的四肢,覆盖着细密柔软的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头顶一对晶莹剔透、如同白玉珊瑚般分叉的鹿角,角尖萦绕着淡淡的星辉。程简(现在应该说是白鹿)低头,新奇地看着自己覆盖着白毛的蹄子,试着抬了抬。

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灵本能的野性冲动在四肢百骸奔涌!

“呦——!”

一声清越的鹿鸣划破山林的寂静。下一秒,白鹿四蹄猛地蹬地,如同离弦之雪白的箭矢,朝着前方开阔的草甸狂飙而去!

风!呼啸的风!

不再是隔着车窗玻璃的呜咽,而是真真切切地、带着山林草木气息的风,猛烈地刮过她的耳际,吹拂着她雪白的毛发。脚下的土地坚实而富有弹性,每一次蹬踏,都传递回一种强健有力的回馈感。速度越来越快,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拉成模糊的绿色光影。草叶在蹄下飞溅,带着泥土的芬芳。

程简(白鹿)的心在胸腔里快乐得几乎要炸开!她撒开四蹄,毫无目的地狂奔,时而高高跃过横卧的朽木,时而轻盈地拐过嶙峋的山石。她冲上山坡,又俯冲下谷地,每一次跳跃都带着一种挣脱一切束缚的狂喜!

“呦呦呦——!!”她兴奋地鸣叫着,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传来轻微的灼烧感,四肢依旧有力,但那股发泄般的冲动稍稍平息。她慢慢停下脚步,站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呼吸着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空气,浑身舒泰。

目光扫过远处高耸入云、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一个更刺激、更“作死”的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她脑海里疯狂滋生。

滑雪!

前世在朋友圈看别人晒滑雪照片,她就馋得不行,可惜囊中羞涩加时间宝贵,一次都没尝试过。现在……御剑滑雪?听起来就带劲到爆!

念头一起,身体再次遵从了意志。柔和的光芒中,白鹿消失,程简恢复人形,稳稳站在山坡上。她伸出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对着虚空,意念集中:“剑来!”

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凭空响起!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撕裂空气,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悬停于离地三尺之处。那是一柄造型古朴典雅的长剑,剑身通体如秋水,寒光流转,剑锷处镶嵌着一颗深邃的蓝色宝石,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剑柄温润,仿佛天然契合她的手掌。

“好宝贝!”程简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剑身。

飞剑稳稳地承载住她,纹丝不动。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油然而生。

“走你!”她意念一动。

咻——!

飞剑载着她,如同挣脱了弓弦的利箭,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白雪覆盖的山峰疾射而去!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吹得她长发狂舞,衣袂猎猎作响,脸颊生疼,却让她更加兴奋地尖叫起来!

“哇哦——!再快点!”

飞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速度再次飙升!两侧的景物彻底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脸颊,却又带来一种极限速度的极致快感!她像驾驭着一道闪电,在天地间自由穿梭。

很快,她冲到了雪线之上。下方是连绵起伏、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巨大斜坡,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就是现在!”程简心念一转,操控着飞剑猛地向下俯冲!

飞剑的剑尖划过蓬松的雪面,瞬间激扬起两道巨大的、如同白色巨浪般的雪雾!飞剑的速度在雪坡的阻力下稍稍减缓,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冲浪般的失重快感!程简压低身体重心,模仿着电视里滑雪高手的姿态,操控着飞剑在雪坡上划出流畅而惊险的弧线。

“呜呼——!”她放声大笑,声音被狂风吹散。

太刺激了!比坐过山车爽一万倍!自由落体的失重,高速滑行的流畅,还有那扑面而来的、带着雪粒的冰冷狂风……每一个感官都在尖叫!

然而,乐极生悲似乎是宇宙永恒的真理。

就在她又一次尝试一个高难度的大角度转弯时,身下的飞剑似乎触碰到雪层下隐藏的一块坚硬岩石。

咔嚓!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传来。

程简只觉得脚下的飞剑猛地一震,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传来!她操控的平衡瞬间被打破!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掀飞,脱离了飞剑的支撑,头下脚上地朝着陡峭的山崖外翻滚着摔落!

“啊啊啊——!”

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山谷!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简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超越了意识的极限!

她体内那庞大浩瀚、如同沉睡汪洋般的力量,在生死危机的刺激下,猛地被唤醒了一角!

嗡!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淡金色光芒瞬间从她身体内部爆发出来,形成一个完美的、将她包裹在内的球形光罩!光罩表面流转着玄奥复杂的符文虚影,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气息。

砰!

她的身体狠狠撞在下方十几米处一块突出的尖锐岩石上!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发生。那坚硬的岩石撞在淡金色光罩上,如同撞上了世间最坚韧的橡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被光罩完全吸收、卸开。光罩只是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表面符文急速闪烁,便迅速稳定下来。

程简像一颗被弹力网兜住的弹珠,被这股反作用力轻柔地弹开,朝着旁边积雪更厚的坡面落去。而那柄失控的飞剑,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化作一道流光,“锵”的一声,精准地插在了她即将落地的位置旁,剑身兀自轻颤。

噗通。

程简以一个不算优雅但绝对安全的姿势,摔进了厚厚的积雪里,砸出一个大字型的人形雪坑。冰冷的雪沫灌进她的领口,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躺在雪坑里,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刚才那一瞬间,死亡的气息是那么真实。

“呼……呼……吓死爹了……”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感受着那层自行浮现的淡金色光罩正缓缓隐没回体内,那股护主的力量也随之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挣扎着爬起来,拔出插在雪地里的飞剑。剑身依旧流光溢彩,刚才那一下撞击似乎对它毫无影响。程简看着这柄救了她小命的飞剑,眼神复杂。

“这身体……好像有点东西啊?”她嘀咕着,刚才那护体金光的出现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纯粹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让她后怕之余,又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和莫名的安心感。

不过,这点小插曲显然无法浇灭程简探索新世界的热情。她抬头看了看高耸的雪山,又低头看了看下方深邃的山谷,果断放弃了再次尝试高难度滑雪的念头。

“算了算了,安全第一,小命要紧,换个项目玩!”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沫,收起飞剑,目光投向了远方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浩瀚无垠的蔚蓝。

大海!

前世连三亚都没去过的内陆旱鸭子程简,眼睛瞬间亮了。

这一次,她学乖了。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想象着融入水中的感觉。

“入水!”

身体再次发生变化,却没有变成鱼,而是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光膜。光膜紧贴着她的皮肤,勾勒出流畅的曲线。她走到悬崖边,看着下方几十米处拍击礁石的浪花,心一横,纵身跃下!

呼——!

风声在耳边呼啸。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在距离海面还有数米时,那层淡蓝色光膜微微一亮。程简感觉自己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却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只是荡开一圈轻微的涟漪,身体便悄无声息地、极其顺畅地融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海水温柔地包裹了她。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未出现。那层光膜仿佛成为了她的第二层皮肤,完美地隔绝了海水,却丝毫不妨碍她自由呼吸。她甚至能感觉到海水中的氧气正通过光膜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带着一种清冽的咸腥味。

“哇……”程简悬浮在海水中,被眼前梦幻般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投射下摇曳的光柱,照亮了这片奇异的水下世界。色彩斑斓的珊瑚礁如同海底的森林,形态各异,红的似火,粉的像霞,黄的如金。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鱼儿在其中穿梭游弋,大的足有半人长,鳞片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小的则成群结队,如同流动的彩带。发着幽幽蓝光或绿色荧光的海草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巨大的海龟慢悠悠地划着水,姿态悠闲。奇形怪状的贝壳点缀在沙地上,偶尔有小小的螃蟹横着爬过。

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宁静,充满了勃勃生机。

程简试着动了动身体。意念所至,水流便温柔地推动着她,让她如同一条真正的鱼,灵活自如地在珊瑚礁间穿梭。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株柔软的海葵,那海葵立刻害羞地缩回了触手。

“哈哈!”她无声地笑了,一串细小的气泡从她嘴边溢出,咕噜噜地向上升去。

一条通体银蓝、尾巴像小扇子般漂亮的灵鱼好奇地游到她面前,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程简玩心大起,突然伸手,迅捷无比地揪了一下它那漂亮的扇子尾巴!

“噗叽!”灵鱼受惊,猛地一甩尾巴,溅起一小片水花,像一道银蓝色的闪电,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珊瑚丛里,只留下程简得意的坏笑。

她像一条真正的美人鱼(或者说,是穿着高科技潜水服的水下探索者),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海底乐园里尽情嬉戏。追逐着鱼群,拨弄着发光的海草,甚至胆大包天地去戳一只趴在礁石上打盹的、脸盆大的海星,看着它慢悠悠地把自己卷起来。

直到阳光透过海水的角度开始倾斜,海底的光线变得有些幽暗,程简才意犹未尽地操控水流,朝着海面升去。

哗啦!

她的脑袋破开水面。夕阳的余晖将天空和大海都染成了醉人的金红色。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望向远处海岸线边陡峭如刀削斧劈般的黑色悬崖。

攀岩!

这个在前世需要专业装备、严格训练、还得签生死状的极限运动,此刻在程简眼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最后一个项目!”她给自己打气,朝着那面巨大的、光滑陡峭的岩壁游去。

站在悬崖底部仰望,程简才真正感受到它的压迫感。岩石黝黑冰冷,几乎垂直向上,表面湿滑,布满了青苔和贝壳的残骸,只有零星几点凸起或裂缝可供攀附。海风在岩壁间呼啸,卷起白色的浪花不断拍打着底部的礁石。

“怕什么!咱现在可是‘超人’!”程简给自己鼓劲,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攀上了第一块突出的岩石。

这一次,身体的本能再次展现。她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粘性,只要接触到岩石,就能稳稳地吸附住,即使是最微小的凸起。她的脚尖总能精准地找到最稳固的着力点,身体轻盈得像没有重量,每一次向上移动都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山风猎猎,吹动她的衣袂,却无法撼动她分毫。

攀登的过程变成了纯粹的享受。她像一只灵巧的壁虎,在近乎垂直的绝壁上自由移动,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岩石的冰冷与坚硬,感受着每一次向上挪移时肌肉的拉伸与力量的释放。下方是咆哮的大海,上方是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

终于,她的手指搭上了崖顶的边缘。手臂用力,一个干脆利落的引体向上,整个人便轻松地翻上了崖顶的平台。

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是壁立千仞的悬崖,远方是无垠的金色大海,海天相接处,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将漫天云霞烧得如同最绚丽的锦缎。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吹拂着她,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疲惫和束缚都吹散。

“耶——!”程简站在崖顶边缘,对着壮阔的天地,兴奋地比了个大大的剪刀手。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征服自然的豪迈。

玩了一天,饶是这具仙躯底蕴深厚,程简也感到了精神上的些许倦怠。她环顾四周,发现崖顶后方不远处有一片平坦的草地,旁边还有几朵蓬松洁白的、如同巨大棉花糖般的云朵低低地悬浮着。

“完美!”她眼睛一亮,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摔进其中一朵最大最柔软的云朵里。

云朵如同最顶级的记忆棉,瞬间包裹住她,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唔……还差点意思。”她咂吧咂吧嘴,看着自己有些酸胀的小腿和肩膀。

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冒了出来。她伸出两根手指,对着空气,学着前世看过的动画片里的样子,中二地喊了一声:“影分身之术!”

当然没有“砰”的烟雾效果。

但就在她意念动起的瞬间,她身侧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柔和的光芒闪过,两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穿着同样素白衣裙的女子凭空出现!

两个“程简”面无表情,眼神略显呆滞空洞,如同精致的人偶。但她们的动作却无比精准流畅,一个走到她身后,伸出纤纤玉手,力道适中地捏起了她的肩膀;另一个则在她腿边坐下,握起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她的小腿。

“嘶……舒服!”程简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肩颈处传来的酸胀感在恰到好处的揉捏下迅速缓解,小腿的肌肉也在有节奏的捶打下放松下来。

这简直是神仙日子!不用工作,不用看人脸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累了还有人(自己)伺候!

她惬意地躺在云朵里,享受着“自己”的专业服务,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褪去金色,染上深沉的紫蓝。第一颗明亮的星辰在深蓝天幕上悄然点亮。

“左边,左边一点,对对,就是那儿,用点力……嘶,爽!”她指挥着捏肩的分身。

捶腿的分身忽然停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嘴巴开合,发出一个平板无波、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宫主,该批阅今日的公文了。”

程简享受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一股寒气莫名其妙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宫主?公文?

什么玩意儿?

她猛地坐起身,也顾不上享受按摩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刚刚开口的分身。分身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然而,一种极其突兀的、强烈的直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或者说,在“提醒”!

程简下意识地,猛地抬头,朝着直觉指引的方向——崖顶后方、群山环绕的幽深云海深处望去!

就在那翻涌的、被最后一线夕阳余晖染上金边的云海之上,一片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阴影轮廓,正由虚化实,缓缓浮现!

那是一座……宫殿!

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巨大宫殿!

宫殿整体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缥缈而威严的银灰色调,如同用整块月光石雕琢而成。飞檐斗拱,层层叠叠,结构繁复精妙到令人窒息。无数亭台楼阁如同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中央一座巍峨的主殿,主殿顶端,一颗巨大的、流转着星辰般光芒的宝珠静静悬浮,散发出柔和而浩瀚的气息,如同这片天地的核心。宫殿周围缭绕着实质般的乳白色云雾,霞光在琉璃瓦和玉石栏杆上流淌,瑞气千条,仙鹤的虚影在云雾间优雅地穿梭鸣叫。

仅仅是远远望着,一股古老、苍茫、尊贵、磅礴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便跨越空间,隐隐传来!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俗想象的宏伟与神圣!

就在程简的目光触及那座云中仙宫的刹那!

她的身体,再次背叛了她的意识!

完全不受控制!仿佛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她的双手以一种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在胸前瞬间结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玄奥无比的法印!十指翻飞,带起道道淡金色的流光轨迹,最终定格成一个如同莲花绽放般的奇异手势!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与她自身气息同源的力量波动,从她指尖悄然散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朝着那座云中宫殿的方向荡漾开去。

嗡……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联系被瞬间激活!那座悬浮宫殿顶端的星辰宝珠,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程简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结印的姿势,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云海之上,仙宫巍峨,霞光万道。

山崖之巅,程简石化,寒风萧瑟。

前一刻天堂般的自由余韵还在四肢百骸流淌,后一刻,这具身体自行其是结出的法印,和那座凭空出现、威压浩瀚的云中宫殿,如同两盆冰水混合着惊雷,兜头浇下!

“宫主?公文?……这、这身体的原主……”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想,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猛地缠上了程简狂跳不止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