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璇玑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玉麒麟镇纸在地上滚动的细微声响。

程简僵在布满蛛网的寒玉长案后,掌心还残留着拍裂桌面的麻痛感。她看着赵管事那张写满惊骇的胖脸,看着林风紧锁的眉头,感受着石坚那几乎要洞穿她灵魂的审视目光,还有阴影里那道冰冷黏腻的注视……社畜的绝望瞬间被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怒火点燃!

加班?猝死?穿越?继承烂摊子?被老油条糊弄?被文件山压垮?还要被这些老古董当猴看?!

去他喵的仙门清贵!老娘不干了!不!老娘要掀桌!

“都——给——本——座——闭——嘴——!” 程简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洪荒之力,发出一声带着破音的怒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几份悬浮的玉简嗡嗡作响。

所有人,包括阴影里的那道视线,都明显一滞。

程简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气的)。她指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指尖都在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癫狂的“清澈”:“看看!都看看!这像什么样子?!揽星宫,堂堂沧溟界顶级仙门!议事大殿!成了废品收购站吗?!”

她猛地转向赵管事,眼神锐利(努力模仿石坚):“赵德柱!你庶务堂管的就是这么个稀里糊涂、和稀泥的糊涂账?!灵田边界不清?静室排期混乱?弟子冲突不管?供货不足才想起来?!你是管事的还是搅屎的?!”

赵管事被骂得胖脸煞白,冷汗刷地就下来了,腿一软差点跪下:“宫主息怒!属下……属下……”

“息个屁怒!”程简粗暴打断,火力全开,“还有你!石长老!”她豁出去了,矛头指向压力源头,“日理万机?夙夜在公?宗门表率?表到文件堆里爬不出来吗?!效率呢?!规矩呢?!责任呢?!”

石坚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第一次明显地、狠狠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虎目中的锐利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锥,但他紧抿着唇,没有反驳。

“还有你们!”程简扫过殿内肃立、噤若寒蝉的其他几个管事模样的人,“都哑巴了?!等着本座一个个从文件山里把你们刨出来吗?!”

整个璇玑殿,只剩下程简带着喘息的怒斥在回荡,以及文件山无声的压迫。

发泄完,程简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一瞬。不行,光骂没用。得解决问题!得改革!把前世那套东西搬过来!必须搬!不然她迟早被这文件山活埋!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传令!”程简猛地站直身体,努力忽略发软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召石坚长老、厉幽院主、钱多多总管、孙长老,还有……赵管事!立刻!马上!到璇玑殿议事!本座要……整顿仙务!”

“整顿仙务”四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半个时辰后。

璇玑殿内那座最碍眼的“灵田纠纷山”被石坚以无上法力暂时挪到了角落(程简内心疯狂点赞),腾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

几位重量级人物分列两旁。

石坚依旧如铁塔般矗立,面无表情,但紧锁的眉头和周身更加沉凝的气场显示他心情极度不佳。

一个穿着暗沉如墨、绣着诡异银色符纹长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站在石坚对面稍后的位置。他面容苍白,五官轮廓深邃却带着一股阴郁之气,狭长的眼眸半阖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正是秘研院主厉幽。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如同阴影本身。

一个穿着金线滚边、绣满铜钱纹样锦袍的富态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弥勒佛般的和气笑容,眼睛却亮得像探照灯,尤其在程简提到“整顿”二字时,精光四射。他手里下意识地盘着两枚金光闪闪的算珠,正是总管钱多多。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穿着传统宽大道袍的老者,正是保守派代表孙长老。他双手拢在袖中,下巴微抬,眼神里充满了对这场“闹剧”的不屑和抵触。

赵管事则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胖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

程简站在寒玉长案后(那裂开的桌面被她用一块巨大的星图挂毯暂时盖住了,玉麒麟镇纸被她偷偷塞进了储物戒),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当年给投资人画大饼的架势。

“诸位!”程简开口,声音刻意压得沉稳,“揽星宫积弊已久,人浮于事,效率低下!长此以往,何以在沧溟立足?何以面对列祖列宗?!”她先扣个大帽子。

孙长老立刻冷哼出声,花白的胡子一翘:“宫主此言差矣!我揽星宫传承万载,自有法度!祖宗之法,岂容轻变?所谓积弊,不过是些微末庶务,何须小题大做,有辱仙门清誉!” 开口就是老顽固三板斧。

程简没理他,直接抛出核心炸弹:“本座欲行新政!其一:厘清职司,权责分明!即日起,各堂、各院、各峰,需拟定‘周天职司录’!”

她手一挥,一道灵力在空中勾勒出虚幻的文书样式:“姓名、所属、具体职责、负责事项、对接之人、完成时限!白纸黑字,不,灵力烙印!清清楚楚!该谁干的活,谁负责!干好了有功!干砸了有罚!别想再踢皮球、和稀泥!” 她狠狠瞪了一眼角落的赵管事。

“其二:绩效为上,多劳多得!”程简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推行‘周天星辰功德榜’!设立‘功德分’!完成本职,基础分!超额完成,创新举措,解决难题,加分!任务延误,推诿扯皮,造成损失,扣分!每月一评!功德分上红榜者,赏!灵石、丹药、功法感悟机会!下黑榜者,罚!扣资源,甚至……面壁思过!”

“功德分?”钱多多盘算珠的手指猛地一顿,小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无数灵石在向他招手,“宫主的意思是……干得好的,能分更多?那……那省下来的、罚没的……”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啊!钱总管感觉自己的专业领域被点亮了!

“正是!”程简立刻肯定,“省下的、罚没的资源,一部分充公,一部分就用来奖励干得好的!这叫正向激励!形成良性循环!”

“荒谬!荒谬绝伦!”孙长老气得胡子直抖,指着空中的虚幻文书和“功德榜”影像,手指都在哆嗦,“将仙门清修之地,弄成凡俗集市般讨价还价!以利诱之,以罚迫之!铜臭之气污我道场!老祖宗的脸都要被丢尽了!此乃取乱之道!老夫坚决反对!”他激动得差点拍碎旁边的玉扶手。

厉幽终于抬了抬眼皮,苍白阴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如同冰珠落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宫主宏图大略,属下不敢妄议。然,厘清职司,推行‘功德’,牵涉甚广,资源调动、阵法支撑、玉简炼制……皆需耗费。尤其秘研院,‘星轨推演’、‘灵枢探微’等核心项目,所需资源庞大,且不容丝毫中断。若因此新政导致秘研资源削减或迟滞……”他话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未尽之语带来的压力,比孙长老的咆哮更具威胁。秘研,是他厉幽的地盘,不容染指!

石坚依旧沉默,如同沉默的山岳。但他的目光却极其锐利地在程简、孙长老、厉幽、钱多多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程简强作镇定的脸上,眉头锁得更紧。他在观察,在权衡。宫主此举,太过离经叛道,但……似乎又直指宗门沉疴?可行否?风险几何?

压力瞬间汇聚到程简身上。孙长老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厉幽的阴冷目光如跗骨之蛆,石坚的沉默审视重若千钧。

程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退了,就彻底被这些老狐狸拿捏了!

“够了!”程简猛地又是一拍桌子!

砰!

这一次,她学乖了,控制了力道,但声音依旧响亮!盖毯子的裂案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简站直身体,下巴微抬(努力回忆身体本能的那种尊贵感),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混合了“清澈愚蠢”和破釜沉舟的“威严”,开始施展现代社畜的终极奥义——画饼+忽悠+甩锅大法!

“孙长老!”程简声音沉凝,“祖宗之法?祖宗看到这堆积如山的破事,看到弟子们为了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看到资源分配一团乱麻,看到堂堂仙门被通牒催债!您觉得祖宗会欣慰吗?!清誉?效率低下、内耗严重、毫无进取之心,这就是您要的清誉?!本座看是暮气沉沉,死水一潭!”

“……”孙长老被这顶“死水一潭”的大帽子砸得脸色铁青,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词反驳。

“厉院主!”程简转向那团阴影,语速飞快,“秘研院乃宗门重器,本座岂会自毁长城?资源?恰恰相反!新政推行,效率提升,资源浪费减少,能省下多少灵石、灵材?这些省下的资源,优先保障秘研!本座甚至可以立下‘周天星辰契’,秘研资源,只增不减!前提是,秘研院也必须拿出成果!也要上‘功德榜’!不能光吃不干!这叫……重点资源倾斜,绩效挂钩!” 她直接把现代“重点项目扶持”和“KPI考核”的概念混在一起甩了出去。

厉幽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评估程简话中的虚实和可行性。只增不减?绩效挂钩?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玉简。

“钱总管!”程简不给厉幽细想的机会,立刻看向眼睛发亮的钱多多,“开源节流,你是行家!‘功德榜’如何运作最省资源?奖励如何设置最能激励人心?开源的新路子怎么找?这些细则,本座全权交给你!拿出个章程来!做得好,功德分给你记头功!灵石管够!”

“属下领命!宫主英明!”钱多多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得如同盛开的金元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全权负责?灵石管够?还有功德分头功?这泼天的富贵和权柄!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精打细算后省下的灵石在向他招手!干劲瞬间MAX!

最后,程简的目光投向压力最大的石坚,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石长老!你掌宗门律令,威德素著!推行新政,阻力必然不小!本座要你坐镇‘督法堂’!监察新政推行!凡阳奉阴违、阻挠新政、敷衍了事者!无论身份地位,依门规严惩不贷!本座赐你先斩后奏之权!为揽星宫刮骨疗毒,正本清源,就靠你了!”

先斩后奏!刮骨疗毒!正本清源!

这三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石坚心头!他猛地抬头,虎目中精光爆射!宫主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甚至不惜赋予他如此大的权柄?为了宗门……石坚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看着程简那双虽然带着紧张,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那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下去。

“属下……遵命!”石坚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接下了这把双刃剑。

“好!”程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觉腿更软了,但气势不能输!她猛地一挥袖(差点把盖桌子的挂毯带飞),“即刻拟令!通告全宗!‘周天职司录’三日内拟定上交!‘周天星辰功德榜’下月试行!另设‘心念直通玉简’,置于各峰显眼处!任何弟子,对宗门事务有建议、有不满、有举报,皆可匿名投入!本座要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孙长老和阴影中的厉幽身上,一字一句道:“此事,关乎揽星宫兴衰存续!本座意已决!有敢阻挠者……”

她故意停顿,体内那浩瀚的力量似乎感应到她的决心,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尊贵到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了一鳞半爪,悄然弥漫开来!

“……休怪本座,以‘宫规’论处!”

那丝威压一闪而逝,却让孙长老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厉幽半阖的眼眸骤然睁开,阴冷的目光深处,第一次闪过一丝凝重和……更深的探究。

“散了吧!”程简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挥了挥手,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旷世大战,灵魂都被掏空了。

众人心思各异地行礼退下。钱多多脚步轻快,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制定最“省钱”的奖励机制;石坚步伐沉重,如同肩负山岳;孙长老拂袖而去,背影都透着愤怒;赵管事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溜了。

只有厉幽,走在最后。他经过长案时,脚步微微一顿,那双阴郁冰冷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挂毯下掩盖的寒玉长案裂纹,又缓缓抬起,落在程简那张强装镇定、却难掩疲惫和一丝“清澈”茫然的脸上。

他的嘴角,在阴影中,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玩味的弧度。无声的意念在心底滑过:

“云渺……你选的这位‘新机’,倒真是个……妙人。搅吧,把这潭死水搅得越浑越好。只是……希望你这套‘功德仙法’,别碰到不该碰的东西。否则……”

他袖中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那枚温润的玉简。玉简内部,代表“决策推行”、“权柄更迭”、“情绪波动(强装镇定)”的几道符文,骤然亮起,光芒流转,随即又迅速隐没。

厉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殿外的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