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职司录”和“星辰功德榜”的玉简像雪片一样分发到揽星宫各峰各堂，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震荡。
程简瘫在重新修好的寒玉长案后（石坚长老以无上法力强行将裂缝弥合，只是桌面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仿佛闪电般的银线纹路），感觉自己像条被晒干的咸鱼。连续几天的高强度“仙务改革”，精神紧绷程度不亚于前世连轴转的提案季。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听着钱多多眉飞色舞地汇报初步成果：
“……宫主英明！‘职司录’一厘清，踢皮球的现象少了大半！‘功德榜’的架子搭起来了，不少弟子眼睛都绿了！尤其是那几个炼丹房的小子，听说超额完成基础丹药份额能多拿灵石，差点把丹炉烧穿！就是……这奖励开销……”钱多多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有点肉疼。
“该花的花！前期投入是必要的！”程简有气无力地挥手，“对了，开源的路子找得怎么样？”
“正在找！正在找！”钱多多立刻拍胸脯，“属下已经派人去千机城打听新式聚灵阵盘和低耗能傀儡的消息了，看看能不能替代部分人力，长远省钱！还有……”他压低声音，小眼睛里闪着精光，“属下发现，咱们外门弟子的‘辟谷丹’消耗量有点异常，比内门高了三成不止！这里头……嘿嘿，怕是有猫腻！”
程简精神一振，猫腻？这不就是突破口吗？“查！给我细查！”她刚说完，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钱多多：“……”
程简老脸一红，这才想起，自从穿越过来，光顾着玩（划掉）和搞改革，好像还没正经吃过饭！这具身体似乎对食物的需求很低，但精神上的饥饿感是实打实的啊！
“钱总管，咱们宗门的……食堂在哪？”程简问得有点心虚。
“食堂？”钱多多一愣，随即恍然，脸上堆起职业笑容，“在‘玉膳峰’，弟子们都在那儿用膳。宫主您的膳食自有‘小膳房’精心烹制，随时……”
“不不不！”程简立刻打断，“本座要微服……呃，亲自视察！体察弟子疾苦！现在就去玉膳峰食堂！” 开玩笑，小膳房？一听就是高级定制，怎么发现问题？怎么找改革切入点？怎么……满足她这个穿越灵魂对异界美食的好奇心？
钱多多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带路。
玉膳峰，听名字挺雅致。但程简刚走到半山腰，就被一股混合着劣质油脂、寡淡汤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抹布味给熏得皱了眉头。越靠近那座巨大的、灰扑扑的石殿（食堂），味道越浓烈。
走进殿内，程简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回了八十年代的学校大食堂。光线昏暗，空气浑浊。一排排粗糙的原木长桌长凳，油光锃亮，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包浆。打饭的窗口倒是不少，但窗口后面的大婶们一个个表情麻木，动作机械，手里的长柄大勺挥舞得虎虎生风。
正值饭点，殿内人头攒动。大部分是穿着灰扑扑外门服饰的弟子，也有少量内门弟子坐在相对干净些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声。
程简凑到一个窗口前，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好家伙！
清得能当镜子照的“灵谷粥”，里面零星飘着几粒疑似没煮开的谷子。
颜色发灰、质地可疑的“素灵包”，一看就是反复蒸过多次，表皮都塌陷了。
几根蔫了吧唧、颜色发黄的“清炒玉笋”，躺在浅浅的油汤里。
唯一能见到点油星的，大概就是那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浓烈咸味的酱菜了。
再看看弟子们盘子里的东西：一碗粥，两个包子，一筷子咸菜。条件好些的内门弟子，或许能多一小碟玉笋。所有人都是埋头苦吃，表情……怎么说呢，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而非享受食物。
程简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这伙食水平，比她前世公司楼下那家号称“猪食”的快餐店还要惨烈！难怪辟谷丹消耗异常，这玩意儿是人吃的吗？！
“宫……宫主？”钱多多看着程简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端着餐盘、穿着洗得发白外门服饰的瘦小身影，因为人多拥挤，不小心被撞了一下，餐盘里的粥碗一晃，小半碗稀薄的粥水顿时泼洒出来，正好溅到了程简素白的裙角上！
“啊！”那小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瞬间煞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弟……弟子该死！弟子不是故意的！请宫主恕罪！” 她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头埋得极低，仿佛等待雷霆之怒降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惧和好奇。
程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她低头看着裙角那点污渍，又看看地上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小弟子。那是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小芸！你找死啊！竟敢冲撞宫主！”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刻冲过来，对着地上的小芸厉声呵斥，抬手就要打。
“住手！”程简下意识地喝止，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她弯腰，尽量放柔了声音，“起来，没事，一点粥而已。” 她伸手想去扶那个叫小芸的弟子。
小芸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缩，根本不敢碰程简的手，只是拼命磕头：“谢宫主不罪！谢宫主不罪！”
程简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堵得难受。这不仅仅是害怕，这是根深蒂固的、对上位者威严的恐惧。这揽星宫，等级森严得可怕！
“你叫小芸？外门弟子？”程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是……是……”小芸声音细如蚊蚋。
“平时……就吃这些？”程简指了指她餐盘里剩下的半碗粥和一个冷硬的包子。
小芸不敢抬头，只是拼命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回……回宫主，弟子……弟子已经很满足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餐盘，眼神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渴望，仿佛那冷硬的包子是什么绝世美味。
程简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满足？这分明是麻木！
一股邪火蹭地窜上程简脑门！改革！必须改革！就从这破食堂开始！
她猛地站直身体，环视整个压抑、沉闷、散发着劣质食物气息的大食堂，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即日起！玉膳峰食堂，全面改制！”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整个食堂瞬间炸开了锅！所有弟子都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污渍旁、却仿佛在发光的宫主！
钱多多眼皮狂跳，预感不妙。
“第一！”程简的声音盖过所有嘈杂，“引入竞争机制！食堂经营权，对外招标！或内部有能力者竞标承包！本座不管你是请凡间大厨还是仙门灵厨，本座只要结果——好吃！营养！管饱！”
“第二！”她指向那些清汤寡水的窗口，“伙食标准，给本座提上去！灵兽肉！顿顿要有！品质新鲜的灵蔬！花样要多！灵谷要饱满！汤要熬出滋味！酱菜？那是配菜！不是主菜！”
“第三！”她指着昏暗油腻的环境，“食堂环境，给本座翻新！采光要好！通风要畅！桌椅要干净舒适！本座要让弟子们吃饭的地方，像个吃饭的地方！不是牲口棚！”
三条指令，如同三道惊雷，劈得整个食堂鸦雀无声！随即，更大的哗然爆发开来！弟子们交头接耳，脸上充满了狂喜、激动、不敢置信！尤其是那些外门弟子，像小芸这样瘦弱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程简，仿佛在看救世主降临！那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芒！
“宫主英明！！”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瞬间引爆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宫主英明！！”
“顿顿有肉！！”
“太好了！！”
然而，这欢呼声还未落下，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就从食堂门口传来，带着滔天的愤怒：
“胡闹！！！”
只见须发皆白、脸色铁青的孙长老，在一群同样面带怒色的老派管事簇拥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指着程简，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奢靡无度！不务正业！宫主！你……你简直荒唐透顶！！”
孙长老气得浑身哆嗦，唾沫星子横飞：“灵兽肉？那是修炼资源！是给精英弟子、有功之臣的赏赐！岂能供所有弟子日日享用？！灵蔬？那是炼丹辅材！怎能如此糟蹋？！请凡间厨子？竞标承包？铜臭之气污我道场清静！翻新食堂？有那灵石，不如多布几个聚灵阵，助弟子修行！你这是本末倒置！是败坏门风！是……是取死之道！！”
他身后的老派管事们也纷纷附和，指责程简“劳民伤财”、“动摇宗门根基”。
食堂内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弟子们脸上的狂喜僵住，变成了忐忑和不安，纷纷低下头。小芸更是吓得又缩起了身子，眼中的希望之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钱多多急得直搓手，想打圆场又不敢插嘴。
程简看着暴跳如雷的孙长老，看着他身后那群代表着既得利益（食堂采买这块大肥肉，显然是他们盘中的禁脔）的老面孔，看着那些重新变得惶恐不安的弟子，心中那点被骂的委屈瞬间化作了冰冷的怒火和更深的决心。
她没拍桌子，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孙长老喷火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孙长老，好大一顶帽子啊！”
“奢靡无度？本座问您，弟子们每日操练、巡山、完成宗门任务，耗费多少气血精神？靠这点清汤寡水，如何恢复？如何修炼？身体是修行的本钱！身体垮了，根基坏了，再多的聚灵阵也是空中楼阁！这叫‘固本培元’！不是奢靡！”
“不务正业？弟子们连饭都吃不好，心思浮躁，怨气丛生，如何安心修炼？如何为宗门效力？改善伙食，稳定人心，提升弟子归属感和凝聚力，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宗门付出，这叫‘凝心聚力’！是最大的正业！”
“至于铜臭之气？”程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扫过孙长老身后那些眼神闪烁的管事，“引入竞争，透明招标，杜绝贪腐中饱私囊！省下的每一块灵石，都能用在刀刃上！总比某些人捂着‘清贵’的遮羞布，底下却尽干些蝇营狗苟、掏空宗门的勾当要干净得多！这叫‘开源节流’，钱总管，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的钱多多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宫主圣明！开源节流，杜绝贪腐，势在必行！属下算过了，只要监管到位，引入竞争后，伙食标准提升三成，总开销反而能降下一成！因为中间环节的损耗和……嗯，不必要的‘损耗’，能砍掉一大半！”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孙长老身后那几个脸色发白的管事。
孙长老被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程简：“你……你强词夺理！歪理邪说！”
“是不是歪理，试试便知！”程简寸步不让，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本座心意已决！玉膳峰食堂改制，即刻推行！石长老！”她突然点名。
一直如同背景板般沉默站在食堂角落、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石坚，闻声上前一步，抱拳：“属下在！”声音沉稳有力。
“劳烦您，坐镇此次食堂改制！”程简盯着孙长老，一字一句道，“全权负责招标、监督、验收！凡有阳奉阴违、暗中阻挠、中饱私囊者……”她顿了顿，体内那浩瀚的力量似乎感应到她的意志，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九天罡风般凛冽的威压悄然弥漫，“无论身份地位，依律严惩！先斩后奏之权，依旧有效！”
“属下遵命！”石坚抱拳领命，虎目如电，扫过孙长老及其身后众人，那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如同实质的寒冰！
孙长老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再感受到程简身上那丝一闪而逝、却让他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威压，满腔的怒火和斥责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老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他身后的管事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钱总管！”程简再次点名。
“属下在！”钱多多精神抖擞。
“灵石管够！全力配合石长老！本座要在一个月内，看到全新的玉膳峰食堂！要让每一个弟子，”程简的目光扫过食堂内无数双重新亮起希望的眼睛，最后落在依旧跪在地上、却偷偷抬起一点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光芒的小芸身上，声音斩钉截铁，“都吃上热乎的、有油水的、像样的饭菜！这是本座，给所有为揽星宫付出的弟子，最基本的承诺！”
“是！属下必不负宫主所托！”钱多多声音响亮。
“哗——！！！”
短暂的死寂后，食堂内爆发出比之前更猛烈、更狂热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弟子们激动得满脸通红，拼命鼓掌，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宫主万岁！！”
“有肉吃了！！”
“谢谢宫主！！”
小芸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被欢呼声包围的程简，又低头看看自己餐盘里那半个冷硬的包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这一次，不是恐惧的泪水。
孙长老站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看着被弟子狂热拥戴的程简，看着一脸肃杀的石坚，看着摩拳擦掌的钱多多，再看看自己身后那群面如土色的“盟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时代抛弃的悲愤涌上心头。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猛地一甩袖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竖子不足与谋！！”
转身，踉跄着冲出了食堂大门，背影充满了愤怒和……仓皇。
程简看着孙长老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食堂内激动的人群，悄悄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她走到依旧跪着的小芸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用清洁小法术处理过裙角污渍后），塞到她冰凉的小手里。
“擦擦，别哭了。”程简的声音温和下来，“以后，好好吃饭。”
小芸紧紧攥着那方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程简，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和坚定。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观察的厉幽，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食堂的阴影角落里。他苍白阴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扫过程简扶起小芸的手，扫过食堂内狂热的弟子，扫过孙长老消失的方向，最后，落在了程简那张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成就感的侧脸上。
他袖中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温润的玉简。玉简内部，代表“底层人心向背”、“保守派受挫”、“资源流向（食堂）”的数道符文，悄然亮起，明灭不定。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计算意味的意念在他心底滑过：
“收买人心？釜底抽薪？云渺，你这‘新机’……下得一手好棋。只是……这泼天的灵石投入，这骤然改变的资源流向……不知我那‘秘研院’的‘灵枢探微’，还能否……独善其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