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死寂。
意识如同沉在墨绿色“黑水”湖底的淤泥里,沉重而粘稠。林默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后脑勺传来钝器击打般的剧痛,后背的枪伤更是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那是缺氧和水压留下的印记。
光线昏暗。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光滑的金属地板上,双手被高强度聚合物束带反绑在背后,双脚同样被束缚。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冷却液的混合气味,异常洁净,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严丝合缝地嵌在同样金属质感的墙壁里。头顶,一个半球形的监控探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黑暗中恶魔的眼睛。
“巴别塔”的囚笼。林默瞬间确认了自己的处境。他被俘了。最后看到的灰色快艇,果然是“巴别塔”的接应力量。他们像秃鹫一样,精准地俯冲下来,在他力竭沉入水底时将他捞起。
他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快速检查自身状况:战术背心、武器、背包全部被搜走,只剩下贴身的、被血水、油污和湖水浸透的衣物。后背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不再大量渗血,但剧痛依旧。幸运的是,束带虽然坚韧,但只是常规的聚合物,并非电磁镣铐。他的身体被搜刮得很干净,但大脑——储存着拉希姆博士技术、陈志远日记、以及“巴别塔”部分罪证的关键信息——还在。
门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冷峻、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白人男子走了进来。他没有携带武器,步伐沉稳,眼神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戴着全覆盖头盔,穿着哑光黑的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如同机器般精准,无声地守在门两侧。
“林默先生。”西装男的英语字正腔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欧洲口音,“欢迎来到‘方舟’(The Ark)。”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问候一位迟到的访客。
林默沉默,只是用同样冰冷的目光回视着他。他在评估,也在等待。
“你可以称呼我为‘监察者’(Overseer)。”西装男似乎并不在意林默的沉默,他踱步到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林默狼狈的样子,没有鄙夷,只有纯粹的观察。“你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黑水’节点的发现、共振技术的应用、还是最后在火海中的挣扎。可惜,个人勇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陈志远也这么认为?”林默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需要激怒对方,获取信息。
“监察者”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陈先生的选择是明智的,可惜他未能及时交出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的结局,是必然的冗余清理。”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而你,林默,你本可以成为‘巴别塔’的助力,而非阻力。你拥有我们需要的素质:坚韧、敏锐、以及…对力量的渴望。”
“渴望?”林默冷笑,“渴望变成你们这种躲在阴影里制造灾难的怪物?”
“灾难?”“监察者”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你指的是那片油田的火灾?还是那场地质扰动?那只是必要的…**熵增加速**。旧秩序的崩塌,是新秩序建立的前提。混乱是催化剂,是筛选器。‘巴别塔’要建立的,是资源最优分配、人类文明高效运转的终极秩序。石油?水?它们只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工具。而你掌握的技术,正是优化资源分配的关键‘钥匙’。”
他走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交出拉希姆博士的‘源点’坐标和‘钥匙’核心数据。包括你身上那份陈志远留下的可笑日记。然后,宣誓效忠。‘巴别塔’可以给你远超你想象的地位、资源和…复仇的力量。想想那些背叛你、让你背负污名的人。我们可以帮你清洗一切。”
威逼利诱,赤裸裸的招降。对方甚至知道陈志远的日记!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说明“巴别塔”对陈志远的渗透极深,或者…他身边有内鬼!
“如果我说不呢?”林默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监察者”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了。“那么,你将亲身体验,‘巴别塔’如何将混乱精准地施加于个体。”他微微侧头,对门口的士兵示意,“带他去‘净室’(Cleansing Room)。让‘医生’(The Physician)帮他回忆一下,拉希姆博士遗产的具体位置。”
两名士兵无声上前,动作粗暴地将林默架起。林默没有反抗,积蓄着每一分力气。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净室”…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被拖拽着穿过一条同样冰冷、光线惨白的金属走廊。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合金门,没有任何标识,死寂得可怕。只有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监察者”跟在后面,如同一个冷漠的看客。“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他的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的两名队友和那个重伤员,在试图穿越政府军封锁线时,被炮火覆盖。目标区域,未发现生命迹象。”
赵刚!张锐!李健!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嘶吼出来!
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能崩溃!不能失去理智!这很可能是对方的心理战!即使是真的…他也不能倒下!血债,必须血偿!
“监察者”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林默那一瞬间的僵硬,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痛苦,是瓦解意志的最佳催化剂。
他们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记、但感觉更加厚重的合金门前停下。士兵在门侧的密码盘上输入指令。门无声滑开,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和某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气味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刑讯室,反而像一间极其先进、洁净的手术室。柔和的冷光灯照亮了中央一张金属约束椅,椅子周围布满了各种林默无法辨识的、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和机械臂。一个穿着无菌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灰色眼睛的人,正背对着他们调试着仪器。这就是“医生”。
“医生,这位病人需要深度‘记忆检索’。” “监察者”的声音在“净室”内响起,带着冰冷的命令口吻,“目标:拉希姆遗产坐标、技术核心数据、以及陈志远日记副本。优先保证数据完整性。”
“医生”转过身,灰色的眼睛透过护目镜在林默身上扫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看着一件待处理的物品。他点了点头,走向控制台。
林默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金属约束椅上。高强度合金镣铐自动弹出,锁死了他的四肢、腰部和头部,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直视前方。一个布满电极和微型探针的复杂头盔被“医生”戴在了他头上,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
“开始神经映射校准。” “医生”的声音通过口罩传出,模糊而机械。
头盔内侧的微型探针轻微刺痛了林默的头皮,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开始滚动瀑布般的数据流和复杂的脑波图谱。林默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
“监察者”站在观察窗外,如同欣赏一场实验。“人类的大脑是精密的存储器,也是脆弱的容器。我们只需要提取所需的信息,过程…可能会有些…碎片化。祝你好运,林默先生。希望你能在记忆彻底混乱前,做出明智的选择。”
头盔的嗡鸣声陡然加剧!一股强烈的、如同钢针搅动脑髓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林默的整个头颅!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疯狂涌现——战友倒下的血泊、迪拜街头的寒冷、“黑水”湖的幽深、火海的灼热、赵刚张锐的脸、李健苍白的脸、拉希姆博士的笔记、陈志远染血的名片、那个圆圈三角的标记、古老的羊皮地图…
“呃啊啊啊——!”林默忍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在束缚中剧烈抽搐!汗水瞬间浸透全身!大脑仿佛要被撕裂!
“加大刺激强度,聚焦目标记忆区。” “医生”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更强烈的痛苦海啸般涌来!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暴力地撕扯、翻搅!珍贵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纸片,即将彻底破碎!意志的堤坝在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摧毁的极限时刻,林默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死死地锁定了拉希姆博士笔记扉页上,除了坐标和密码外,那行看似无关紧要的、用极小字体标注的警告:
> **“心智为钥,意志为盾。遇强索,则…伪之,以乱序之熵蔽其眼。”**
(*The mind is the key, the will the shield. When forced, then... feign, and blind the eye with the entropy of disorder.*)
伪之…乱序之熵…蔽其眼…
电光火石间,林默明白了!博士预见到了这种精神掠夺!他留下的,不仅是物理的防御,更是精神的陷阱!一个利用大脑自身混乱来对抗强制读取的防火墙!
拼了!
林默不再试图对抗那撕裂般的痛苦,反而主动放弃了抵抗!他不再守护那些珍贵的记忆,反而将自己彻底投入痛苦的漩涡,将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能量,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疯狂地灌注到大脑中那些最混乱、最无序、最狂暴的念头和情绪碎片之中!
战友的怒吼!流浪时的饥饿!爆炸的轰鸣!火焰的咆哮!对“巴别塔”刻骨的仇恨!对逝去兄弟的悲痛!对陈志远的愧疚!还有…对力量的极致渴望!无数狂暴的念头、扭曲的画面、尖锐的噪音、刺鼻的气味…所有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和混乱感知,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库,在林默的意识深处轰然引爆!
**主动制造精神熵增!用极致的混乱对抗外部的入侵!**
“嗡——!!!”
约束椅周围的仪器猛地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原本试图聚焦、解析的记忆数据流瞬间变成一片疯狂的、毫无规律的乱码雪花!脑波图谱剧烈地上下尖峰跳跃,完全超出了正常范围!头盔上甚至冒出了几缕青烟!
“怎么回事?!”观察窗外的“监察者”第一次变了脸色,猛地扑到玻璃前。
“医生”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他快速敲击控制台,试图稳定信号:“目标…目标意识产生极端抗拒!脑波活动进入超高频混沌状态!强行读取可能导致目标脑死亡或永久性精神错乱!数据…数据无法有效提取!全是垃圾信息!”
“废物!加大镇静剂剂量!强制压制!” “监察者”怒吼。
“医生”立刻操作一支机械臂,将针头刺入林默颈部的静脉。冰凉的药液涌入血管。强烈的昏沉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扑灭林默意识中那团疯狂燃烧的混乱之火。
林默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被药力拖向黑暗的深渊。但他嘴角,却扯出一抹疯狂而冰冷的笑意。他成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他用博士留下的智慧,用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为珍贵的核心信息筑起了一道混乱的防火墙!
在药力彻底淹没意识之前,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精神力量凝聚成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投入混乱海洋的一颗定位信标,深深埋藏在自己意识的最底层,等待着未来的唤醒:
**“沙特…鲁卜哈利…沙海之眼…节点坐标…核心密钥…”** (这是从古地图和博士笔记中推断出的另一个关键“源点”位置!)
黑暗,带着药物的冰冷和疲惫,彻底吞噬了他。但在沉沦的前一刻,林默模糊地听到“监察者”气急败坏的声音:
“…暂时中止!目标精神防御机制异常…通知‘架构师’(The Architect),我们需要更高权限的‘心智掘进者’(Mind Miner)方案!看好他!另外…追查他队友下落的情报更新了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金属箱!”
队友…下落更新?难道赵刚他们…还活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林默沉沦的意识深处,轻轻摇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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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数百公里外,沙特鲁卜哈利沙漠边缘,一个被风沙侵蚀的废弃贝都因人村落地下…**
昏暗的油灯下,赵刚用一块破布蘸着珍贵的清水,小心地擦拭着张锐滚烫的额头。张锐躺在铺着厚毯子的沙地上,呼吸急促,虽然解毒剂救了他一命,但吸入毒气和炮火的冲击让他的肺部严重感染,高烧不退。
李健躺在旁边,脸色依旧苍白,但注射了陈志远留下的强效抗生素和强心剂后,生命体征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只是深度昏迷。
他们奇迹般地在炮火覆盖前一刻,拖着金属箱躲进了一个被沙掩埋大半的地下储水窖。随后剧烈的爆炸震塌了入口,反而成了他们的庇护所。但代价是沉重的——张锐的伤情恶化,补给几乎耗尽,唯一的通讯设备在爆炸中损坏。
赵刚疲惫不堪,眼中布满血丝。他拿出那个金属箱,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和负担。他打开箱子,想看看还有什么能用。在翻动那些防水油布包裹的物品时,一张折叠的、材质特殊的薄膜纸滑落出来。
他捡起来,就着油灯展开。那不是地图,而是一张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线和节点构成的网络图!线条闪烁着微弱的夜光,节点用不同的符号标记——圆圈三角(代表“黑水”节点)、油滴(代表已知油田)、水滴(代表大型绿洲或水库)、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抽象符号。
在图纸的角落,用拉希姆博士特有的笔迹标注着:“‘巴别塔’…资源监控与干预网络…雏形…窃自‘低语者’(The Whisperer)…”
“巴别塔”的网络图?!赵刚的心狂跳起来!这可能是博士从某个代号“低语者”的内部线人那里窃取的!这比任何单一技术都更有价值!
就在这时,头顶的沙土传来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三长,两短,停顿,再三长!
赵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是…他和林默在特种部队时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沙漠之狐?!他还活着?还是…陷阱?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敲击声再次重复:三长,两短,停顿,再三长!无比清晰!
赵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毫不犹豫,抓起一块石头,在头顶的土壁上,用尽全力,敲下了回应:两短,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