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栅栏在身后轰然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隔绝了角斗场那如同海啸般的喧嚣与浓烈的血腥味。门轴锈蚀的摩擦声,如同垂死者的叹息,在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臊味的通道内回荡。
武决拖着沉重的脚步,踩在冰冷黏腻的石板上。左手紧握着那柄沾满暗红血污的沉重砍刀,刀尖在潮湿的地面拖拽,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右臂骨裂处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体内三十六颗雷穴如同熄灭的星辰,黯淡无光,仅靠心口紫雷玉佩那缕微弱的守护之力,才勉强维系着一丝生机不散。
引路的打手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瘦高个,眼神凶狠而麻木,像看一件货物般扫了武决一眼,瓮声瓮气道:“巴隆大爷开恩,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以后,你就是‘血雷’!懂吗?你的命,你的血,都是巴隆大爷的!想活,就乖乖当狗,在坑里给大爷挣灵石!”
武决沉默着,兜帽早已在混乱中丢失,染血的脸庞在通道壁上昏暗油灯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那双沉寂如寒潭的眼眸深处,紫金色的电芒早已隐没,只剩下最深沉的疲惫和冰封的意志。他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布满锈迹和可疑污渍的铁门。疤脸打手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
“进去!”
一股比通道内浓郁十倍、混杂着汗臭、血腥、伤口腐烂和绝望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武决的脸上,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门内,是一个巨大而昏暗的地下空间。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仿佛凝固的油脂。地面是冰冷潮湿的泥土,混杂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呕吐物和各种垃圾。墙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灯油燃烧发出噼啪的微响和刺鼻的黑烟。
空间被粗大的铁栅栏分割成十几个狭小的牢笼。每个牢笼里都塞满了人。大多赤着上身,露出精壮或枯瘦的躯体,上面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疤,如同扭曲的蚯蚓爬满皮肤。有的眼神麻木呆滞,蜷缩在角落,如同行尸走肉;有的则如同受伤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无意义的嘶吼;还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死死盯着新来的武决,如同饿狼盯着鲜肉。
这里,就是血屠角斗场的“斗奴营”。是巴隆圈养“斗种”的兽栏,是血腥角斗的起点,也是绝大多数人生命的终点。
疤脸打手粗暴地将武决推进一个相对空些、但同样肮脏恶臭的牢笼。“哐当”一声锁上栅栏。牢笼里原本挤着的四五个角斗士立刻散开,眼神警惕而复杂地打量着这个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却带着一股无形凶戾的新人。
“小子,新来的?犯了什么事儿?”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贯穿左眼的狰狞刀疤、肌肉虬结如岩石的汉子,抱着膀子,声音沙哑地问道。他是这间牢笼里气息最强的一个,点亮了二十几个穴位,是武士巅峰。周围几人都隐隐以他为首。
武决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牢笼最里面、相对干燥一点、靠着冰冷墙壁的角落。他缓缓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将沉重的砍刀横在膝前。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妈的!装什么死?!”一个身材矮壮、眼神凶狠的光头汉子见武决不理人,顿时火起,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
“疤脸熊,等等!”那独眼大汉抬手拦住了他,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打量着武决那包扎变形、明显骨裂的右臂,以及身上那些深可见骨、还在渗血的伤口,“这小子…伤得不轻。能从新人绞肉坑里活着出来,还让巴隆那肥猪亲自赐名‘血雷’,不是善茬。别惹他,让他自己熬。”
光头疤脸熊似乎很忌惮独眼大汉,悻悻地啐了一口,退到一边,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武决。
武决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体内那濒临崩溃的境地。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右臂的骨裂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钻心的刺痛。更可怕的是,体内经脉多处撕裂,丹田气海如同干涸的池塘,三十六颗雷穴黯淡无光,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雷璃留下的那缕守护之力虽然精纯,但太过微弱,如同杯水车薪,在如此沉重的伤势面前,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
他尝试着运转《九霄雷神图录》,引动外界灵气。然而,这斗奴营污浊的空气里,游离的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混杂着浓烈的死气、怨气和各种负面能量。功法运转艰涩无比,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前行,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反而加速了伤势的恶化。
“咳咳…”武决忍不住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脸色更加灰败。这样下去,别说变强,恐怕连三天都撑不过去,就会在伤痛和这污秽的环境中彻底腐烂。
就在这时——
哗啦!
牢笼的栅栏被粗暴地拉开。
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面无表情的杂役推着一辆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小车停在门口。车上放着几个巨大的、边缘破损的木桶。桶里是粘稠的、暗红色的糊状物,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和一丝极其微弱的、驳杂的能量波动。
“开饭了!猪猡们!”杂役的声音毫无感情,如同在吆喝牲口。
牢笼里的角斗士们瞬间躁动起来!麻木的眼神中爆发出野兽般的贪婪光芒!他们争先恐后地扑向栅栏口,伸出肮脏的双手,去抓取桶里那粘稠的血色糊状物,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吞咽,发出令人作呕的吧唧声和满足的哼唧声。为了争抢食物,甚至有人互相推搡、咒骂,大打出手!
那是“血髓膏”!用角斗场失败者的血肉、骨骼、内脏,混合着劣质的灵谷和某些刺激性的药草,熬制而成的“食物”。蕴含着极其微弱、极其驳杂的生命精气,是这些斗奴维持生命和力量的唯一来源!也是巴隆控制他们的手段——饥饿,是比鞭子更有效的驯化工具!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武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着那些角斗士如同野兽般争抢、吞咽着同类的血肉,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极致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起。
然而,就在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令人作呕的场景时,体内那濒临枯竭的三十六颗雷穴,却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竟然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一股极其细微的吞噬渴望,从功法运转的核心传递出来!
《九霄雷神图录》!这部源自太古雷霆巨人的霸道功法,其核心真意便是掠夺!吞噬!炼化万物本源,归于己身雷霆!不分正邪!不论来源!
武决的身体猛地一僵!一个疯狂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思维:吃下去!炼化它!这是此地唯一能获得能量、修复伤势、活下去的途径!
活下去…变强…带着它…来找我…
雷璃微弱的声音,如同最后的警钟,在灵魂深处敲响。
看着那些疯狂吞咽血髓膏的角斗士,看着他们眼中那麻木的贪婪,看着自己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身体…武决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缓缓地、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栅栏。
光头疤脸熊刚刚抢到一大块粘稠的血髓膏,正狼吞虎咽,看到武决靠近,顿时警惕地护住食物,眼神凶狠:“滚开!新来的!想吃自己抢去!”
武决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木桶边缘残留的一小滩暗红色粘稠物上。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指尖微微颤抖,沾了一点。
冰冷、粘腻、带着浓重的腥气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混乱的生命波动。
他闭上眼,将那一点粘稠物送入口中。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死亡怨念、痛苦绝望、以及极其微弱的生命精气的狂暴洪流,如同最污秽的泥石流,瞬间冲入他的口腔,顺着咽喉,蛮横无比地灌入体内!
呕——!
强烈的生理厌恶让武决瞬间弯腰干呕!胃里翻江倒海!但更多的,是那股狂暴混乱的能量在体内疯狂肆虐带来的剧痛!如同亿万只毒虫在啃噬经脉!
“哈哈哈!废物!连这点东西都受不了!”疤脸熊和其他角斗士看到武决的反应,发出肆意的嘲笑。
武决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血丝!他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盘膝坐下!《九霄雷神图录》心法不顾一切地疯狂运转!
丹田关元穴核心,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吞噬之力!
气海穴幽蓝雷海掀起微澜,强行包容这污秽的能量洪流!
膻中穴赤红心火熊熊燃烧,如同最霸道的熔炉,将其中蕴含的死亡怨念、痛苦绝望等负面意志和杂质,疯狂地焚烧、净化!
神阙穴土黄光芒流转,承载冲击,稳固根基!
嗤嗤嗤——!
体内仿佛有无数毒蛇在嘶鸣、在湮灭!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武决的神经!皮肤下紫金雷纹剧烈闪烁、明灭,如同在抵抗着污染!一丝丝灰黑色的、充满恶念的杂质被心火强行炼化,化作缕缕青烟,从他口鼻、毛孔中排出!
与此同时,那被强行剥离、净化后的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生命精气,如同久旱的甘霖,缓缓融入他干涸的经脉、滋养着濒临崩溃的雷穴、修复着破裂的伤口!右臂骨裂处传来麻痒的感觉,那是细微的骨痂在强行催动下开始生长!
虽然过程痛苦得如同千刀万剐,虽然炼化出的能量微乎其微,但力量…确实在极其缓慢地恢复!伤势…也在极其缓慢地愈合!
“嗯?”独眼大汉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看到武决周身毛孔排出的淡淡青烟和那微微起伏、似乎在强行运转某种功法的气息,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小子…竟然真的在炼化血髓膏?而且似乎…在祛除其中的杂质和怨念?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武决对周围的嘲笑和窥视置若罔闻。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直接抓起更大的一团粘稠冰冷的血髓膏,塞入口中!
更狂暴的污秽能量洪流涌入!
更剧烈的痛苦和炼化!
更微弱的生命精气融入!
他如同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苦行僧,在污秽与剧痛中,强行攫取着那一丝活下去、变强的希望。每一次吞咽,都是对意志的极限考验;每一次炼化,都是对身体的残酷折磨。
接下来的日子,武决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蜷缩在牢笼的角落。除了每日一次如同地狱盛宴般的“开饭”时间,他会如同野兽般扑上去,争抢、吞咽那令人作呕的血髓膏,忍受着炼化的剧痛外,其余所有时间,他都沉浸在疯狂的修炼和恢复中。
疤脸熊和其他角斗士起初还嘲笑、挑衅,甚至有一次试图抢夺武决的食物。但当武决用那双沉寂得如同深渊、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冷冷扫过他们,尤其是疤脸熊被武决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扣住咽喉、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雷霆气息时,所有人都感到了源自灵魂的寒意,再不敢轻易招惹这个沉默的煞星。独眼大汉则更加沉默,看向武决的眼神充满了忌惮。
时间在污浊的空气和痛苦的炼化中流逝。
武决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恢复。右臂骨裂处已经初步愈合,虽然依旧无法用力,但剧痛大减。身上的伤口大部分结痂,最深的那几道也在紫金雷纹的流转下缓缓收口。更重要的是,体内三十六颗雷穴的光芒不再黯淡,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了下来,如同重新点燃的星辰。丹田气海中的雷力,在每日炼化血髓膏的积累下,也恢复了一小半。
他体内的雷霆之力,在无数次炼化污秽、净化怨念的过程中,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内敛,隐隐带上了一种…包容万物的厚重和…炼化万邪的霸道!如同经历过污浊淬炼的雷霆,锋芒内敛,却更加危险。
这天傍晚,“开饭”的嘈杂刚过。牢笼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角斗士们饱食后的满足低吼。
疤脸熊打着饱嗝,剔着牙,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角落里闭目盘坐的武决,又瞥了一眼沉默的独眼大汉,压低声音道:“独眼哥,听说…明天‘血屠场’要开‘青铜擂’了?”
独眼大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闻言,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缓缓点了点头。
疤脸熊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恐惧交织的光芒:“青铜擂…十场连斗…活到最后的人…能得一枚‘血髓丹’!”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可是好东西!能直接提升修为!强化肉身!比这猪食强百倍!”
血髓丹!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牢笼内所有角斗士的注意!就连那些麻木蜷缩的,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疤脸熊的声音虽然压低,但武决的感知何其敏锐。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一动。血髓丹?枯木老人曾提过,雷泽城百草堂以此丹吊命疗伤,价值不菲。在这罪域底层,竟然以角斗士的生命作为赌注来发放?
独眼大汉沉默片刻,沙哑道:“血髓丹是好…但青铜擂…是绞肉机。十场连斗,对手越来越强,没有休息,没有规则。能撑过三场的都是狠人,撑过五场的凤毛麟角…活到最后的,这黑石城一年也出不了几个。”
“妈的!拼了!”疤脸熊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老子卡在武士中阶好几年了!吃了多少这猪食都没用!再这样下去,迟早死在哪个新人手里!不如搏一把!一枚血髓丹,说不定能让老子突破!”
他的话激起了另外几个角斗士的凶性,纷纷低吼着附和,眼中充满了亡命徒的疯狂。
独眼大汉的目光却缓缓移向了角落里的武决,独眼中带着一丝审视和…莫名的意味:“血雷…你怎么想?”
牢笼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武决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那双沉寂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锐利无比的紫金电芒,如同划破黑暗的雷霆,一闪而逝!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完好的左手,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攥紧!
骨节发出清脆的爆鸣!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冰冷杀意和微弱却精纯雷霆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牢笼!
疤脸熊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发白!就连独眼大汉,独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血髓丹…”武决嘶哑冰冷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寒冰在摩擦,清晰地响起在死寂的牢笼中,“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