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莽哥手下像条离水的鱼在搪瓷碎片中抽搐,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那张画着血眼黑鹰的纸片,如同诡异的封印,死死贴在他因痛苦而大张的嘴巴上,鹰喙正对着他的门牙。每一次濒死的喘息,都让泛黄的纸片微微翕动,血色的鹰眼在昏灯下忽明忽暗。

“别…别动他!”王秀珍失声尖叫,想扑过去却又被满地的锐利碎片逼退,只能死死搂住几乎要晕厥的陈小雨。陈野却像没听见。他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抽吸着冰冷的、混杂血腥和铁锈的空气,眼睛只盯着那张纸片下翕动的嘴唇。**1978.10.21…第三车间…绝…**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拖着灌铅的腿,一步,一步,踩过锋利的红白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蹲下,染血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按在莽哥手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呃啊——!”剧痛让垂死之人眼球暴凸,身体弓起,喉咙里的“嗬嗬”声瞬间变成濒死的嘶鸣。

“说!”陈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直接捅进对方混乱的意识深处,“栽绒帽是谁?赵莽在哪儿?这张图…1978年第三车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指随着指问发力,几乎要按断对方的肋骨。

莽哥手下眼球乱转,恐惧和剧痛撕扯着他的神志。他涣散的目光扫过陈野身后——王秀珍惊恐的脸,陈小雨无声的泪,还有那扇洞开的、吞噬了陈建国身影的风雪之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嘴巴在纸片下徒劳地开合,粘稠的血沫混合着唾液,浸透了纸片边缘,那血色的鹰眼似乎更红了。

“…救…命…”他终于挤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更多的血沫涌出,纸片被吹起一角。就在这一角掀开的瞬间,陈野瞳孔骤然缩紧!

纸片背面!刚才被粘在铁皮上的那一面!在血污和铁锈的斑驳之下,根本不是什么空白!上面用极细的、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淡褐色线条,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管道结构图!扭曲、交错、深入地下的网络!其中一个节点,被同样细小的褐色圆圈标记着,旁边是一个几乎褪尽的数字:**73**!

“73活性清除…” 陈野脑中轰然炸响那来自收音机的冰冷宣判!这图…是地下污染管网的路线?!73号节点…就是清除目标?!

“图…图…”莽哥手下似乎感应到了陈野的震动,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最后的、扭曲的求生欲,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想偏头看向门外风雪的方向,“…栽…栽绒…他…他才是…要…要图的…莽哥…莽哥只是…只是狗…地…地下…粮站…下面…有…有…”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咯”声,瞳孔瞬间放大、定格!那只血眼黑鹰,随着他生命的彻底流逝,软塌塌地覆盖在他再无生气的嘴唇上,像一张冰冷的讣告。

“下面有什么?!说清楚!”陈野低吼,手指几乎要嵌进对方僵硬的皮肉,但已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屋外风雪呜咽的嘶鸣,以及筒子楼深处,那台顽强又诡异的收音机,在电流的撕扯中,再次挤出几个更加清晰的音节:

“…73…坐标…锁定…执行…”

冰冷的寒意顺着陈野的脊椎爬满全身。粮站地下!73号节点!清除指令已锁定!父亲追着栽绒帽冲进了风雪…而那个戴着金属鹰喙栽绒帽的幽灵,目标很可能也是这张图!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外——黑暗的过道如同巨兽的咽喉,风雪是它粗重的呼吸,哪里还有陈建国和栽绒帽的踪影?只有一片死寂的、晃动的、不祥的阴影。

“他…他死了?”王秀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着地上不再动弹的身体,面无人色。

陈野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寒意中抽离。时间不多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浸染了血沫的鹰图从死人嘴上揭下。入手冰凉粘腻。他忍着强烈的恶心,将图纸迅速翻转,借着昏黄的灯光,死死盯住背面那些淡褐色的管道线路。

线条极其复杂,如同纠缠的血管神经,深埋地下。节点众多,标注的数字大多模糊不清,唯有被圆圈标记的“73”号节点和它延伸出的几条主通道线条相对清晰。其中一条粗线,明确指向图纸边缘标注的一个模糊区域——形状轮廓,赫然与他们所在的这片筒子楼区域吻合!而筒子楼的核心,正是西街粮站!

“妈!”陈野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带着小雨,立刻去里屋!锁好门!不管听到外面什么动静,绝对不要出来!”

“小野!你爸他…”王秀珍看着儿子眼中陌生的、燃烧着火焰的冷静,恐惧更深。

“爸去追人了!这里现在更危险!快去!”陈野厉声喝道,目光扫过地上莽哥手下的尸体和满屋狼藉,“快!”

王秀珍被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凌厉慑住,下意识地抱起几乎瘫软的小雨,踉跄着躲进里屋,插上了那根并不结实的木头门闩。

屋里只剩下陈野,一具开始僵硬的尸体,一地破碎的荣光与秘密,还有窗外越来越凄厉的风雪声。他迅速行动起来,目标明确——五斗柜旁,那个被陈建国砸瘪的破搪瓷盆的最终残骸!

他扑到墙角,不顾锋利的碎片,双手在冰冷的地面和混杂的垃圾里疯狂翻找。红白搪瓷、扭曲的奖章、煤灰、染血的纸屑…指尖被割破也浑然不觉。他记得清楚!那张粘着鹰图的薄铁皮,是从这个破盆的残骸里崩出来的!铁皮上覆盖着厚厚的、深红色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铁锈!

“东西在锈里…”哑婆的警告再次回响。这铁锈…这铁锈本身可能就是关键!

终于,他找到了!那片被砸得卷曲的薄铁皮!它被压在几块较大的牡丹碎片下,深红色的锈层依旧厚重、坚硬,如同凝固的痂皮。之前粘着图纸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纸印和撕裂的暗红色“胶质”残留。但陈野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锈层本身!

他凑到灯光下,几乎将脸贴上去。指尖抠掉一点浮灰,露出锈层更深的色泽。这颜色…深红近褐,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颗粒感,绝非普通铁锈的暗红。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妹妹前世实验室的片段——对污染源核心样本的描述:“…高浓度‘灰烬’沉积物,呈现异常深红色,具有独特的金属颗粒结晶结构及微弱生物活性残留…”

难道这锈…不是锈?是“灰烬”?!是污染物的沉积残留?!父亲把藏着秘密图纸的铁片,封在了污染物形成的“锈”里?!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捕捉到铁皮边缘一处被陈建国砸击时崩开的、极其微小的新鲜断口。在深红色锈层的包裹下,断口内层,竟然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泽?!

陈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抓起旁边一块锋利的搪瓷碎片,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刮擦那片深红锈层。坚硬的锈屑簌簌落下。一点,再一点…深红之下,幽蓝色的金属光泽越来越明显!那不是铁!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泛着冰冷幽蓝光泽的合金!

当最后一小片深红锈被刮开,一个清晰的印记暴露在幽蓝的金属基底上——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凹刻的鹰头侧影!线条简练而锐利,鹰眼的位置,是一个更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点凹痕!

这印记的线条风格…与图纸上那只血眼黑鹰,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抽象、更加工业化!这幽蓝金属…这鹰头印记…绝不可能是父亲陈建国这种炼钢工人能接触和制造的东西!它来自更高层、更隐秘、更冰冷的地方!

他猛地想起莽哥手下临死前的话:“栽绒…他才是…要图的…莽哥…只是狗…” 栽绒帽要这张图,不是为了粮站的勾当?是为了这深红锈层下的幽蓝金属?为了这个鹰头印记?为了…掩盖1978年第三车间发生的一切?!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底传来的爆炸,伴随着整个筒子楼剧烈的摇晃,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灯泡疯狂摇摆,光线忽明忽灭!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野猝不及防,被震得摔倒在地,手中那片揭示着幽蓝秘密的铁皮也脱手飞出!

是地震?不!方向…来自粮站!

震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余威带来的死寂更加骇人。灯泡停止了摇晃,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比之前更加昏暗,仿佛电压被瞬间抽走大半。屋外,风雪声似乎也停滞了一瞬,随即以更猛烈的姿态呼啸起来,拍打着破旧的窗棂。

陈野挣扎着爬起,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土,扑向那片掉落在尸体旁的幽蓝铁皮。他抓起铁皮,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直透骨髓。粮站方向!那声闷响绝对是人为的爆炸!是“清除”开始了?还是…栽绒帽或者赵莽在下面触动了什么?

“小野!小野!外面怎么了?!”里屋传来王秀珍带着哭腔的拍门声和小雨压抑的啜泣。

“待着别动!”陈野吼道,目光如电般扫视屋内。粮站地下…73号节点…管道图…清除指令…栽绒帽…父亲…所有的线索碎片在剧烈的危机感中疯狂旋转、碰撞!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开眼前这团致命迷雾的支点!

他的视线猛地钉在五斗柜那个被陈建国拉开过的、最底层的空抽屉!父亲当时把掰下来的盆底金属片和标兵奖章胡乱抓在手里…但抽屉真的空了吗?那些染血的笔记纸页还散落在地上,陈小雨画的星号依然刺眼…

星号…钥匙…秘密钥匙!

陈野一个箭步冲到五斗柜前,粗暴地将整个抽屉彻底抽了出来!抽屉是薄木板钉的,很轻。他翻转抽屉,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向抽屉底板的内侧——布满陈年污垢和划痕的木板,似乎并无异样。

他不死心,手指一寸寸地摸索着粗糙的木板表面。突然,在靠近抽屉后部角落的位置,他的指尖触感有异!那里的木板表面,似乎比周围更光滑一些,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规则的凹陷!他凑近细看,那凹陷的形状…像一个被磨平了棱角的…五角星?!

陈野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想起陈小雨画在纸上的那个代表“秘密钥匙”的星号!难道…难道不是比喻?是真的指一个星形的…钥匙孔?!

他立刻抓起地上散落的一枚被砸变形的“炼钢标兵”奖章!奖章背面,是固定别针的金属扣和凸起的厂徽图案。他尝试着,将奖章背面对准抽屉底板那个微小的五角星凹陷,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从抽屉底板内部响起!

陈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抽屉底板边缘摸索。在靠近那个星形凹陷的另一侧,一小块看似严丝合缝的木板,竟然微微弹起了一条缝隙!他用指甲抠住缝隙,用力一掀!

一块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木板内衬被掀开了!露出藏在抽屉底板夹层里的东西!

不是文件,不是钥匙,也不是金银。

那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被小心翼翼地包在一片透明的玻璃纸里。粉末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枚…子弹壳?一枚黄铜色的、口径明显大于普通手枪的步枪子弹弹壳!弹壳底部,清晰地烙印着一个生产编号和一个…极其微小的、线条锐利的鹰头印记!与幽蓝铁皮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陈野的呼吸停滞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包灰白色的粉末。触感极其细腻,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感。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玻璃纸的瞬间,前世妹妹在实验室里极度惊恐的尖叫碎片猛地刺入脑海:

“…样本…活化了!粉尘态!…传播…空气!…代号‘骨灰’!…别呼吸!!!”

“骨灰”?!

陈野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缩回手!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包粉末…这包被父亲如此隐秘藏匿的“灰”…就是妹妹前世拼死研究的核心污染物?!就是“73活性清除”指令的目标?!就是1978年第三车间流出的…“灰烬”?!

“砰!哗啦——!”

屋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不是爆炸,是粗暴的撞击声!紧接着是木头碎裂的声音!

陈野霍然转身!只见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门,竟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撞开了半扇!破碎的门板歪斜着,寒风卷着雪沫狂涌而入!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与浓烈的血腥味,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倒在门口的尸体旁!

是陈建国!

他浑身是血!破棉袄被撕裂多处,露出里面翻卷着皮肉的可怕伤口,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劈到右肋,皮肉外翻,鲜血正汩汩涌出,在冰冷的地面迅速晕开。他脸上青紫肿胀,一只眼睛完全被血糊住,另一只眼睛勉强睁开,里面燃烧着疯狂、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他那根染血的柴火棍不见了,右手却死死攥着一个东西——一团深蓝色的、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栽绒帽!帽子边缘,一个扭曲变形的金属鹰喙挂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他挣扎着想爬起,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看到了陈野,看到了陈野手中那片幽蓝的铁皮和打开的抽屉夹层,看到了那包“骨灰”和那枚弹壳。他那只好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惊骇、了然、愤怒,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疯狂?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想说什么,却被涌出的血沫呛住。

“爸!”陈野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

“啪嗒…啪嗒…”

沉重、整齐、如同鼓点般敲打在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从筒子楼昏暗的过道深处传来!每一步都带着金属鞋跟叩击水泥地的冰冷回响,如同死神的丧钟!不止一个人!

同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电子合成般的男声,透过某种扩音装置,清晰地传入了这间充满血腥和秘密的屋子,盖过了风雪,盖过了陈建国痛苦的喘息:

“坐标确认。污染源73号次级载体信号锁定。现场存在高威胁反抗目标及…未登记活体污染源。执行最终清除协议。重复,执行最终清除协议。”

陈野猛地抬头,看向洞开的门外。

风雪弥漫的过道阴影里,数个高大、沉默、穿着全封闭式深灰色防护服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机械傀儡,正踏着精准而致命的步伐,一步步逼近!他们手中,造型奇特的枪械在过道尽头残存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寒芒。为首一人的面罩上,一个猩红的电子光点,如同恶魔之眼,正冰冷地锁定着屋内的陈野和他手中那包“骨灰”!

活体污染源…指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