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撕裂空间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林薇便重重摔在一片冰冷湿滑的苔藓地上。

左臂剧痛传来,她闷哼一声,低头看去,空间跃迁的代价,清晰呈现——整条小臂的皮肤下,细密的湮灭纹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扩散、加深!

原本只是灼热的纹路,此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冰晶,在血管里游走、凝结。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规则洞悉】的反噬,叠加着精神力透支的虚脱,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呃…”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更剧烈的痛楚。

目光扫向旁边——苏琳的身体,安静地躺在潮湿的苔藓上,包裹着云梦叶,如同沉睡的冰雕,胸口那被陈婉强行“冻结”的青灰色伤口,在幽暗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目。

江远的力量,通过印记,传递着微弱的暖流,维持着这具身体,最低限度的生机,也隔绝着外界可能的探查。

这里不再是光织族掌控的明亮区域。

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真菌,如同扭曲的巨伞,遮蔽了大部分天光。

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腥甜味。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黑色树根,粗壮如蟒,蜿蜒伸向黑暗深处。

远处隐约传来,地下暗河沉闷的奔流声。

“木语族领地的边缘…‘腐根林’…”林薇根据环境,瞬间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里是世界树,那庞大根系网络的末端,能量稀薄,污染残留相对较重,也是木语族刻意疏于管理的“缓冲带”。

对逃亡者而言,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但对重伤的她,无异于绝境。

‘薇薇!空间跃迁,对身体的负荷远超预估!湮灭纹路,正在加速侵蚀你的生命代码!必须立刻找到稳定的能量源来修复!’

江远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修复?林薇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晶莹果?发光面包?

那些“观察区”配给的、蕴含微弱能量的食物,连塞牙缝都不够。

在这能量稀薄的腐根林,更是奢望。

她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尖幽蓝光芒微弱闪烁,试图具现一小块,纯净的能量晶体。

嗡…光芒只凝聚了不到一秒,便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剧烈摇曳、溃散!

剧烈的反噬,让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溅落在幽蓝的苔藓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更深的暗色。

湮灭纹路的刺痛,骤然加剧,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色冰针,狠狠地刺入骨髓!

不行!强行调用能力,只会加速自己的崩溃!

她颓然放下手,靠在冰冷潮湿的巨大树根上,剧烈的喘息着。

黑暗和寂静,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吞噬着她。

带着苏琳这个“活死人”,她又能逃去哪里?又能支撑多久?

陈婉冰冷的眼神,张浩愤怒而茫然的面孔,在她眼前交替闪现。

背叛的寒意,比这腐根林的湿冷,更刺骨。

与此同时,木语族核心领地——“翠心庭院”。

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如同实质的雾气,在由巨大发光藤蔓编织的穹顶下流淌。

庭院中央,一株并非世界树主干、却同样流淌着浓郁翠绿光芒的,古老巨树,静静矗立,其根须深深扎入下方,流淌着金光的能量池中。

这便是木语族自己的族中圣物——“祖灵古木”。

陈婉站在古木下,神情专注而凝重。

她面前悬浮着一个,由透明水晶和翠绿藤蔓构成的,复杂培育皿,它的内部生长着,一簇簇形态奇异的,半透明菌类,散发着柔和的净化微光。

她的指尖,跳跃着精纯的翠绿色芒,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和手术刀,引导着菌丝的生长方向,调整着它们吸收、转化微弱污染能量的效率。

“陈婉医师,第37号‘净尘苔藓’菌群,分化速率提升了15%,对晶尘雨残留惰性污染的吸收效率,显著提高。”一位年轻的木语族研究员,恭敬地汇报,眼中充满钦佩。

陈婉微微颔首,脸上却不见喜色,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

“还不够。分化节点能量传导,还有0.3%的冗余损耗。重新计算能量回路,剔除冗余结构。”她的声音清冷,不容置疑。她的专业敬业,与生俱来。

“是!”研究员立刻低头,操作起手中的藤蔓数据板。

不远处,几位木语族长老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过陈婉。

古藤长老拄着拐杖,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她的能力…简直是为木语族的生命培育而生。”一位长老赞叹。

“可惜…终究是外来者。心,不在我们这里。”另一位长老,语气带着一丝警惕。

“无妨。有办法。而且,只要她的能力为我们所用。协议核心的‘疏导’节点,需要更高效的净化转化器。她培育的这些‘净尘苔藓’,是关键。”古藤长老的声音低沉:

“盯紧她。特别是…她对祖灵古木根须的研究申请。”

陈婉仿佛没有听到那些低语,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培育皿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每一次精微的操控,都在消耗着她强行压制的心绪。

林薇带着苏琳消失前,那绝望的眼神,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心底。

理智告诉她,苏琳的身体,留在新绿洲,在光织族或木语族的严密监控下“净化”,是符合规则、风险最小的选择。

但内心深处,一丝冰冷的怀疑,如同毒藤一般滋生——

光织族战士手中的“情绪共鸣探测器”,那指向性过于明确的异常读数,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需要答案。而答案,或许就在这祖灵古木的根须深处。

木语族长老,会同意她靠近祖灵古木进行研究,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夜深。翠心庭院归于寂静,只有祖灵古木,散发着柔和的翠绿光晕。

陈婉的身影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古木庞大的根系旁。

她避开巡逻的守卫,指尖亮起极其微弱的翠绿光芒,如同最细的探针,轻轻抵在一条粗壮的、流淌着浓郁生命能量的根须上。

【细胞级微操·深度感知】!

她的意识瞬间沉入!沿着根须内奔腾的生命能量流,她的感知如同游鱼,逆流而上,向着世界树庞大网络的核心区域延伸!

她并非要窥探协议核心,她的目标是更靠近核心区域的、由木语族负责维护的,几个关键“悲伤疏导节点”。

感知一路畅通,祖灵古木的根须,如同最纯净的管道。

然而,就在她的感知,即将触及目标节点区域时,一股极其隐晦、带着粘稠恶意的,暗紫色数据流,如同潜伏在清水中的墨汁,猛地撞入了她的感知范围!

这数据流…好熟悉!不正是林薇曾“看”到、并警告过的那个吗?!

它并非在攻击协议,而是狡猾地附着在疏导回路的内壁上,如同水蛭一般,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流经的、代表“悲伤”和“恐惧”的纯粹情绪能量!

更可怕的是,它并非简单的吞噬,而是在进行精炼与转化!

它将那些负面情绪能量,转化为一种更冰冷、更精纯、充满了绝对控制意志的,暗紫色能量,再悄然注入疏导回路的下游!

这感觉…充满了木语族,特有的生命能量烙印!虽然被刻意掩盖,但在陈婉这能感知细胞本源的能力面前,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婉的脊椎骨,窜上头顶!

不是光织族!是木语族!是她在为之效力的木语族高层,在利用她培育的,高效净化苔藓作为掩护,暗中窃取并转化疏导能量。

他们是试图将“控制”的病毒,通过协议网络,植入所有接入者的潜意识!

“为什么…”陈婉的指尖,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古藤长老那悲悯的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随即被一种被利用、被欺骗的冰冷愤怒取代。

她试图追踪,这一股暗紫色数据流的源头,意识更加深入地探向核心!

突然!

一股强大、冰冷、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排斥力,猛地从根须深处传来!

并非协议本身的排斥,而是带着明显的、属于木语族长老权限的意志烙印!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纯净守护意志的,淡蓝色光点,如同受到惊吓的萤火虫,在暗紫色数据流附近,一闪而过。

它传递出清晰的恐惧,和求救意念——

那似乎是灵残留意识的碎片!

排斥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婉深入感知的意识上!

“噗!”陈婉身体剧震,猛地从深度感知状态脱离,脸色瞬间惨白,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的根须上,迅速被翠绿的光芒吸收、净化。

她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藤蔓墙壁上,大口喘息,眼中充满了惊骇和后怕。

刚才那股排斥力…带着杀意!

如果不是灵残留意识的碎片,在最后一刻传递了警告,她的意识很可能,被那股暗紫色的力量,顺着感知通道,反向侵蚀、捕获!

“陈婉医师?”一个木语族守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警惕。

陈婉迅速擦去嘴角血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层无法化开的寒冰。

“没事。能量回路有些微震荡,受了点反噬。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平静地回答,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盟友?她一直以为的庇护所,竟是最大的阴谋中心!而她,成了他们手中最锋利,也最可笑的工具!

光织族,“辉光圣所”。

纯白的光构建筑内部,气氛肃杀。

艾拉站在巨大的光幕前,上面显示着新绿洲的全息地图,数个区域,被标记为猩红的“高危”或“失控”。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平静或程序化的冰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着无尽重负的疲惫,以及眼底深处,一抹挥之不去的、如同电子故障一般闪烁的,暗紫色幽光。

“报告!C7区(原欢愉广场附近)检测到异常晶尘雨浓度积聚,诱发小规模情绪失控事件,已被镇压。”

“报告!‘腐根林’边缘,检测到微弱空间跃迁残留波动,匹配度87%…疑似目标林薇踪迹,但深入追踪,被木语族巡逻队‘意外’干扰中断。”

“报告!岩灵族与音律族,在资源分配节点,再起冲突,岩灵族指责音律族,利用疏导旋律,进行精神暗示…”

一条条坏消息,如同冰冷的箭矢射来。

艾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控制台面,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紫色电芒,转瞬即逝。

“长老会要求,必须尽快锁定,并回收‘污染源’苏琳。她的存在,是协议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一位光织族长老沉声道,目光锐利地看向艾拉。

艾拉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眼底的暗紫色幽,剧烈闪烁了一下。

她缓缓抬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信号不良一般的断续和金属质感:

“苏琳…必须找回。但…优先级…调整。首要目标…锁…

她的冰冷威压,眼中暗紫色幽光大盛!一股无形的精神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圣所,让所有在场的光织族人,都感到一阵心悸和短暂的思维迟滞。

“是…艾拉大人!”长老们低下头,不敢再质疑。

艾拉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望向光幕上,那片被标记为猩红、代表木语族核心区域的区块。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腐根林…世界树…协议…控制…”破碎的词语,在她意识深处翻滚,被暗紫色的数据流包裹、扭曲

腐根林深处。

张浩靠在一株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菌伞下,石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新增的裂痕隐隐作痛。

仅存的右手,捏着一块干硬的发光面包,味同嚼蜡。

他逃了。

在光织族战士和陈婉离开后,他带着伤,趁着混乱,也逃离了那个充满背叛和束缚的“观察区”。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新绿洲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林薇带着苏琳不知所踪,陈婉彻底倒向了木语族。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阴暗潮湿的腐根林里游荡。

愤怒和茫然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他尝试用【情绪感知】去捕捉周围的动静,试图寻找林薇的踪迹,但得到的,只有腐殖质的死寂、地底暗河的沉闷,以及…一丝丝弥漫在空气中、被世界树根须末端吸收转化的、残余的微弱恐惧和悲伤。

“妈的!”他狠狠地将面包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化的拳头,砸在旁边的树根上,留下浅浅的凹痕,石屑簌簌落下。

无能狂怒。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刮擦岩石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痛苦呻吟,从不远处一个,被巨大扭曲树根半掩蔽的,狭小地穴中传来!

张浩瞬间警觉,【情绪感知】全力催动!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剧痛、恐惧、和一丝微弱求生欲的情绪波动,清晰地传递过来!是人!而且受伤极重!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拨开垂落的、散发着幽蓝荧光的苔藓藤蔓,向地穴内望了过去。

地穴不深,借着苔藓的微光,他看到一个穿着破烂光织族服饰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那人半边身体覆盖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弱黑气的晶尘雨凝结物,如同肮脏的冰壳,正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血肉!

他的脸,被污垢和痛苦扭曲,但张浩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他是那天在欢愉广场事件后,被幽灵粒子感染、脸上挂着扭曲笑容,自相残杀的光织族战士之一!

他竟然没死,逃到了这里,却被更致命的晶尘雨残留污染困住,濒临死亡!

同时,那个战士也看到了张浩,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身体因剧痛和寒冷剧烈颤抖。

“别…别杀我…”微弱的意念碎片,通过【情绪感知】传递过来,充满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张浩看着对方眼中,那纯粹的、未被任何规则扭曲的恐惧和求生欲,再想到光织族战士,闯入“观察区”时的冰冷无情,想到陈婉的站队,想到林薇的决绝…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再是终焉之地,那个只信奉力量的拳手。

幸运逃出终焉的绝杀,加上新绿洲的经历,让他被迫拥有了感知情绪的能力,也让他看到了这虚假乐园下,更复杂的人性。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一口气,石化的左臂猛地发力,将堵在洞口的一块松动岩石推开。

他弯下腰,仅存的右手,伸向那个濒死的战士,声音沙哑:

“不想死…就抓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