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心庭院深处,祖灵古木之下。
气氛庄重得近乎凝滞。
木语族的长老们,身着由发光藤蔓和新鲜枝叶编织的盛装,脸上带着程式化的肃穆。
古藤长老站在首位,手中的树根拐杖,散发着温和的绿光。
陈婉站在他对面,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由木语族提供的翠绿长裙,上面点缀着细小的发光晶莹果。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只有紧握在袖中的指尖,泄露着一丝,无法完全压抑的紧绷。
“陈婉医师,”古藤长老的声音,苍劲而洪亮,回荡在静谧的庭院中:
“你卓越的能力,如同甘霖,滋养了我族圣物,更将惠及整个新绿洲的‘情绪管理协议’。你的智慧与奉献,赢得了我族最高的敬意。”
他微微侧身,看向旁边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但眼神略显空洞的,年轻木语族男子——长老会核心成员青藤之子,苍叶。
“苍叶,我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血脉精纯,前途无量。”古藤长老的目光,重新回到陈婉的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今日,在祖灵古木的见证下,我族愿以最隆重的仪式,接纳你,成为真正的族人,并与苍叶缔结神圣的‘共生之契’。从此,你的能力将与我族血脉共鸣,共享古木荣光,共担守护新绿洲之责!”
“共生之契”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陈婉的心上。
这绝非简单的联姻。
木语族的“共生之契”,意味着灵魂层面的深度绑定,是能力与血脉的强制融合!
一旦缔结,她的细胞微操能力,将彻底沦为木语族掌控的工具,她的意识,也将受到古木意志的深层影响,甚至可能被同化!
苍叶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个完美的、如同雕刻出来的笑容,向陈婉伸出手。
眼神却如同看着一件稀有的工具,带着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占有欲:
“陈婉,你的光芒,将照亮我的血脉之路。请接受我的枝蔓。”他伸出的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翠绿光芒,带着契约的力量。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婉身上。
长老们眼中,是期待和掌控的欲望。
苍叶眼中,是空洞的占有。
周围的木语族人,则是敬畏与羡慕,甚至还有…妒嫉…
陈婉没有动。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古藤长老,看似慈祥的脸,扫过苍叶空洞的双眼,扫过周围那些沉浸在“仪式感”中的木语族人。
她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触碰着,那一枚小巧的木语族信符——
那里面,隐藏着她昨夜冒着巨大风险,利用深度感知能力,从祖灵古木根须深处,某个隐蔽的角落,截取到的一缕极其精纯、未被暗紫色能量污染的,古木本源印记!
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也是她最后的保险。
“缔结‘共生之契’,需要双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奉献。”陈婉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她抬起手,并未去接苍叶伸出的手,而是摊开掌心,露出了那一枚,散发着柔和生命气息的信符。
“我愿意将我的能力,奉献给木语族,奉献给新绿洲的未来。但在此之前,作为信任的基石,我请求…触碰祖灵古木的‘心核’,感受它最古老的智慧与力量,让我的灵魂与它彻底共鸣,再无隔阂。”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整个翠心庭院,一瞬间彻底死寂!
触碰“心核”?那是祖灵古木最核心的能量源泉,是木语族至高无上的禁忌!
除了大长老,无人能够靠近!陈婉这个要求,简直是胆大包天!
“放肆!”一位脾气火爆的木语族长老,厉声呵斥,“心核岂是你能觊觎的?!”
“陈婉医师,你僭越了!”古藤长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信任无需通过触碰心核来证明!接受苍叶的枝蔓,便是你最大的诚意!”
“是吗?”陈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如电,直视古藤长老:
“那么,当你们利用我培育的‘净尘苔藓’作为掩护,在世界树协议的核心疏导节点,暗中窃取‘悲伤’与‘恐惧’能量,将其转化为充满控制欲的暗紫色病毒,试图通过协议网络,植入所有新绿洲生灵的潜意识时…这算不算…对信任的僭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如同时间被冻结!古藤长老脸上的慈祥,一瞬间凝固,化为一片铁青!
其他长老更是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震惊、慌乱和一丝被揭穿的恐惧!
苍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你…你胡说!”一个长老色厉内荏地吼道。
“证据!拿出证据!”另一个长老声音发颤。
“证据?”陈婉冷笑道,摊开掌心。
那枚信符,骤然爆发出璀璨的翠绿光芒!光芒中,一道细微却无比精纯、带着古老沧桑气息的,本源印记,缓缓浮现!
与此同时,陈婉的指尖,亮起精微的翠绿光芒,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瞬间将昨夜截获的,那缕未被污染的,古木本源印记,激发出来!
两股同源、却状态截然不同的本源印记,在信符的光芒中,并立显现!
一股纯净、温和、充满生机;另一股则…隐隐透着一丝被掩盖的、冰冷的暗紫色侵蚀痕迹!
“这…这是…”古藤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认得那纯净的本源印记!那是他年轻时曾有幸感受过的、祖灵古木未被侵蚀前的力量!
而旁边那带着侵蚀痕迹的…正是现在古木核心深处被污染的力量烙印!
陈婉…她竟然…竟然截取到了,未被污染的古老印记?!这怎么可能?!
“你们用我的能力,培育高效的净化苔藓,一方面是为了掩盖协议节点上,那见不得光的能量窃取,另一方面,也是想利用苔藓吸收转化的能量,去‘清洗’祖灵古木核心,那日益严重的暗紫色侵蚀吧?”
陈婉的声音如同冰锥,字字诛心。
“可惜,侵蚀的源头,就在你们自己身上!在你们试图掌控协议、掌控新绿洲的贪婪欲望里!那暗紫色的病毒,就是你们欲望的具现!”
她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长老们,最后定格在古藤长老脸上:
“现在,告诉我,谁在僭越?谁在背叛信任?触碰心核?我只是想看看,这被你们欲望污染的圣物,核心还剩下几分纯净!这‘共生之契’,又是个什么吞噬人心的陷阱!”
翠心庭院内,针落可闻。
木语族长老们,精心编织的谎言与权谋,在陈婉这石破天惊的质问,和铁证般的本源印记面前,轰然崩塌!
苍叶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空洞的眼神,彻底被茫然和一丝恐惧取代。
古藤长老的身体,微微颤抖,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中的树根拐杖,几乎捏碎。
他看着陈婉手中,那两道并立的本源印记,看着周围族人震惊、怀疑、甚至愤怒的目光,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两百岁。
他知道,木语族的根基,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腐根林最深处,靠近地底暗河,咆哮的断崖边缘。
林薇背靠着一块冰冷的黑色巨岩,剧烈地喘息着。
强行催动最后一次空间置换,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湮灭纹路,如同活物一般在皮肤下搏动,冰冷的刺痛感,已经蔓延至半边脸颊,视野边缘,已经被永久的黑色裂纹占据,看东西都带着扭曲的重影。
她甚至能“听”到身体深处,某些东西,在缓慢崩裂的细微声响。
苏琳的身体,被安置在巨岩的凹陷处,能量薄膜,微弱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
江远的意念,通过印记,不断地传来焦灼的警告,苏琳意识星辰内爆发的愤怒风暴,也让他疲于应对。
“滋…发现…目标…”
艾拉那如同金属摩擦的、带着暗紫色回响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从后方幽暗的菌林深处传来。
沉重的、僵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薇的心,沉入冰谷。逃无可逃。
她看了一眼苏琳那毫无生气的身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爬满黑色纹路的左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断崖下轰鸣的暗河,面对着从幽暗中走出的艾拉,和三名散发着暗紫光芒的战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
“艾拉,”林薇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左手缓缓抬起,掌心幽蓝的印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不稳定的光芒,对准了岩石凹陷处的苏琳:
“你不是想要这个‘容器’吗?”
艾拉暗紫色的眼眸,瞬间锁定苏琳,光芒大盛:“交…出来…”
“可以。”林薇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但你必须知道,她的体内有些什么。灵注入的‘清除协议’碎片,前净化者07号的完整权限核心…还有,我留在她意识锚点上的‘钥匙’。”
她掌心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引而不发,一股狂暴的空间波动,开始在她和苏琳之间扭曲、酝酿!
“你…敢!”艾拉发出刺耳的咆哮,暗紫色的能量,在她周身疯狂涌动!
“我有什么不敢?”林薇的笑容带着一丝疯狂。
“我带着终焉的印记,身上爬满了湮灭的纹路,被盟友背叛,被新世界排斥…走到这里,已经是穷途末路。但在我彻底崩溃之前…”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艾拉那暗紫色的眼眸:
“我完全可以引爆,她体内所有混乱的能量!连同我这把‘钥匙’!把这具‘容器’,变成一颗,投向你们那肮脏协议的‘净化炸弹’!让整个腐根林,让世界树的这一角根基,给灵陪葬!也给你背后,那些玩弄权术的脏东西,送上一份大礼包!”
“引爆…炸弹…”艾拉的动作一瞬间僵住,暗紫色的眼眸中,光芒疯狂闪烁、冲突!
仿佛她的体内,有两个意识在激烈争夺控制权!一个冰冷疯狂,要不顾一切夺取容器;另一个却带着一丝艾拉本能的恐惧,对“净化炸弹”毁灭性后果的恐惧!
那三名光织族战士,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污染“光之泪”的光芒,变得不稳定。
林薇赌对了!艾拉(或者说控制她的东西)需要苏琳这个“容器”,绝不敢承受她彻底毁灭、能量失控爆炸的后果!
这具身体,成了她手中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筹码!
“现在,”林薇的声音如同寒冰,左手掌心的幽蓝光芒稳定下来,带着毁灭的威胁:
“退后。或者,我们同归于尽。”
腐根林的寒风,卷着暗河的水汽,吹拂着林薇染血的衣襟,和脸颊上狰狞的黑色纹路。
她如同站在悬崖边的孤狼,以自身为引,以苏琳为饵,与那被暗紫色污染的昔日引导者,进行着一场,命悬一线的黑暗博弈。
远处,翠心庭院的风暴正在酝酿。
意识星辰空间内的裂痕,也在加深。
新绿洲的歧路暗涌,在这一刻,汇聚成致命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