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市璀璨的灯火在顾视白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无声流淌。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雪松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被刻意压制的疲惫。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堆叠如山的文件像一座座沉默的堡垒。
最新的季度财报、等待审批的收购案，高管变动的名单.....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刚刚结束了一个跨洋视频会议，屏幕熄灭后，世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角一隅。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他伸手打开，里面不是什么名贵珠宝，而是一把磨损了棱角的调色刀，刀柄上还残留着经年累月浸染的、洗不掉的斑斓油彩。
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刀身，触感陌生又熟悉。
「砚白啊，」母亲视频里优雅的笑容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松，「我跟你爸辛苦半辈子啦，世界那么大，总得去看看不是？公司交给你，我们放心。」
「你哥的事…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低沉了些许，「画画是爱好，但顾家，总得有人扛着，你比你哥.....更沉稳。」
父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锁死了他通往画室和颜料气味的那扇门。
环游世界？不过是把积压了数年的沉疴和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一股脑地推给了他。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是那些枯燥的报表数字，而是画布上肆意流淌的油彩，是松节油刺鼻又令人沉迷的气息，是笔尖在空白处捕捉光影时那种纯粹的、令人颤栗的自由感。
烂摊子。
这个词像冰冷的铁锈，在心底蔓延。父母潇酒转身，留下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商业帝国，内里暗流涌动，派系倾轧。他懂艺术，懂色彩，懂如何用画笔诉说灵魂深处的喧嚣与寂静。但他不懂，或者说不屑懂那些会议室里的尔虞我诈，那些报表背后的刀光剑影。
烦躁像藤蔓般缠绕上来。他猛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万丈红尘，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冰冷的玻璃幕墙，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他想起沈律临走前的托付：「砚白，帮我照看一下小棠，她一个人，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想起那女孩，莽撞地闯入他的世界。
想起她在画展上亮晶晶的眼睛，笨拙又执着地追逐着线条和光影。
想起她抱着湿透的速写本，眼眶发红，却在他递过新笔时瞬间亮起的微光。
想起派出所里，她惊魂未定地抱着包，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像一道横冲直撞的光，莽撞地闯进他早已规划好（或者说被迫接受）的、冰冷有序的灰色轨迹里。带着色彩，带着温度，带着一种他不熟悉却又...无法彻底忽视的喧嚣。
麻烦。
他对自己这样说。
沈律的托付是麻烦，接手公司是更大的麻烦。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画布前的绝对掌控，习惯了用距离隔绝一切不必要的情绪。
可现在呢？
画室的门，大概很久都不会再打开了。那幅未完成的、只铺了底色的画布，会在角落里慢慢积灰。那些昂贵的颜料，会在锡管里渐渐干涸。属于“画家顾视白”的那部分，被强硬地按下了暂停键，塞进了角落的储物柜。
取而代之的，是“顾总”。是冰冷的会议桌，是无穷尽的文件，是无数双审视、期待或算计的眼睛。是责任，是枷锁，是他必须扛起的“顾家”。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桌上另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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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关于旗下文化创意板块的投资评估报告。其中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打印出来的插画作品缩略图。风格灵动，色彩温暖，带着独特的个人印记。作者署名处，印着两个字：沈棠。
他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烦躁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像浓稠的夜色，化不开，却也并非全然冰冷。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厚重的季度财报，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调色刀被重新放回丝绒盒子，盖上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再睁眼时，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所有的挣扎、疲惫和属于画家的柔软，都被一层更深的、坚硬的平静所覆盖。像深潭结了冰，表面平滑无波，底下却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暗流。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是经过一夜淬炼后的、彻底的清冷与沉稳：
“林助理，通知下去，九点，所有部门总监，一号会议室。”
“另外，把城南那个地产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在我开会前放在桌上。”
电话挂断。
他坐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背脊挺直，如同即将出征的将领。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底。
画家顾砚白，被锁进了画室深处。
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顾总。
一个必须收拾“烂摊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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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整，顾砚白准时踏入一号会议室。众人纷纷起身，他扫视一圈，沉稳落座。会议开始，各部门总监汇报工作，问题与挑战不断抛出，他冷静分析，精准决策，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会议进行到一半，关于文化创意板块投资评估的讨论提及沈棠的作品。有人质疑其商业价值，顾砚白却意外地支持，他指出作品独特的风格能吸引年轻群体，为公司文化产业注入新活力。众人虽有疑虑，但在他的坚持下，只能暂时搁置争议。
散会后，他回到办公室，林助理已将地产项目风险评估报告放在桌上。他又一头扎进文件堆，忙碌中，脑海偶尔闪过沈棠灵动的插画，那是他在这冰冷商业世界里，一抹难以言说的温暖色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