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连着几天沈棠都蔫蔫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画笔拿起又放下,对着空白的画纸发呆。

夏言看着心疼,变着法儿地拉她出去散心,痛骂顾砚白“眼瞎”、“不识货”、“活该注孤生”。

然而,沈棠骨子里那股被沈律评价为“倔得像头小牛犊”的劲儿,在短暂的消沉后,反而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那就是说…以后可能会有?”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能有!”

沈棠对着镜子,用力拍了拍自己还有些苍白的小脸,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亮。

哥哥说他难搞?她偏要试试!顾砚白说她暂时没想法?那她就让他有想法!

一场由沈棠单方面发起的、笨拙又执着的“偶遇攻略战”,正式拉开帷幕。

她先是“精准”计算着时间,在顾砚白常去的那家格调清冷的咖啡店“偶遇”。她特意穿了一条新买的、据夏言说“斩男指数爆表”的碎花连衣裙,抱着速写本,选了个靠窗光线最好的位置,假装沉浸式创作,眼角余光却时刻扫描着门口。

当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终于推门而入时,沈棠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

“顾老师,好巧啊!”她扬起自认为最明媚自然的笑容,抱着速写本站起来打招呼。

顾砚白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错觉。

他微微颔首,礼貌而疏离。随即,他视线转向吧台,对咖啡师说了句“老规矩,带走”,全程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她精心准备的裙子一眼。

拿到咖啡,他再次对她点了点头,便径直推门离开,背影清冷得像冬日清晨的薄雾。

沈棠脸上的笑容僵住,抱着速写本站在原地,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植物。

第一次“偶遇”,惨败。

沈棠不死心,她打听到顾砚白周末会去看一个私人性质的小型艺术展。

这次她学聪明了,没再贸然上前,而是像个真正的艺术爱好者,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着他专注地欣赏一幅抽象画,侧脸线条在展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俊。她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踱步到他身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自己刚恶补的艺术知识打开话题:“顾老师也喜欢这位画家?他的用色很大胆,肌理感…”

话还没说完,顾砚白身边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笑容得体地插话:“砚白,你也在这里?真巧!这位是?” 女子目光带着审视落在沈棠身上。

顾砚白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地为双方介绍:“李小姐。这位是沈律的妹妹,沈棠小姐。” 一句“沈律的妹妹”,瞬间将沈棠定位在了某个安全的、与“顾砚白本人”无关的社交圈层。

那位李小姐立刻露出恍然又带着点优越感的笑容:“原来是沈小姐,幸会。” 随即,她的注意力完全回到了顾砚白身上,热络地讨论起即将开始的拍卖会。

沈棠被晾在一边,像个误入大人谈话局面的小孩,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看着顾砚白与那位李小姐低声交谈,姿态从容,应对得体,周身散发着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另一个圈层的优雅与疏离。他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

第二次“偶遇”,在别人的衬托下,显得她更加笨拙和格格不入,依旧是惨败。

沈棠的倔脾气彻底上来了。她不信邪!她开始变着花样地“偶遇”——

在他常去的健身房外“路过”,在他吃饭的高级餐厅“独自用餐”,甚至打听到他偶尔会去喂流浪猫的小公园…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嗡嗡地围着他打转。

然而,顾砚白的反应,始终如一。

他永远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个熟悉的、但无关紧要的物件。他的招呼永远简洁客气:“沈棠。”“好巧。”“再见。” 他的步伐永远从容不迫,不会为她停留片刻。

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打扰的不悦,但这种彻底的、无视她所有努力和小心思的平静,比任何厌恶的眼神都更让沈棠感到挫败和心冷。

他像一座真正的冰山,她所有自以为是的热情撞上去,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只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就在沈棠被这种无声的拒绝折磨得快要丧失信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可笑时,更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顾砚白,消失了。

起初沈棠并未在意,她发了一条“早安”的表情包过去,像过去几天一样,石沉大海。

她以为他在忙,下午她又发了一条关于附近新开画材店的消息,依旧没有回复。晚上,她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第二天,第三天…消息如石沉大海,电话永远无法接通。

沈棠慌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他出事了?还是…他终于被她烦到,用这种彻底消失的方式表达厌恶和拒绝?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怀疑几乎将她淹没。

她像只没头苍蝇,给顾砚白可能认识的人发信息旁敲侧击,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太清楚”、“最近没联系”。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越收越紧。她终于意识到,在这场她自导自演的单方面追逐里,对方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明确的“结束”信号。

他直接抽身离去,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沈棠被这种失联的焦虑折磨得快要崩溃时,哥哥沈律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哥…”沈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小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沈律敏锐地察觉不对。

“没…没事。”沈棠强打精神,“哥,你知道…顾砚白去哪了吗?我…我有点事找他,联系不上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沈律带着点恍然大悟和无奈的声音响起:“哦,你说砚白啊!嗨,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爸妈不是一直计划环球旅行吗?就前几天,老两口把护照一揣,撂挑子走人了!走得那叫一个潇洒!”

沈棠的心猛地一沉。

沈律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点感慨:“这不,他们俩一甩手,那么大个顾氏集团,整个儿丢给砚白了!他现在可不是什么清闲画家了,是顾氏新任的掌舵人!这几天估计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呢!我昨天给他打了个电话,就响了一声就被掐了,后来他助理回过来说他在开紧急董事会,手机根本顾不上看。”

“继承…家业?”沈棠喃喃地重复着,脑子有点懵。

“对啊!天降大任!估计这会儿正被那些老狐狸董事和堆积如山的文件折腾得够呛。你找他什么事?急吗?不急的话过阵子再说吧,他现在肯定没心思处理别的事。”沈律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原来…

原来他不是故意消失躲避她。

原来他是被猝不及防地推上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高位,卷入了另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硝烟弥漫的世界。

原来那些她精心设计的“偶遇”,那些她辗转反侧的小心思,在他骤然改变、翻天覆地的人生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甚至…不值一提。

她呆呆地挂断了电话,走到窗边。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璀璨流淌,如同一条冰冷的星河。

她想起他曾经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想起他专注作画时沉静的侧影…那些画面,在此刻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手机屏幕亮起,推送了一条财经快讯。标题赫然是:【顾氏集团权力交接完成,少东家顾砚白正式掌舵,年轻新贵能否引领帝国新篇?】

沈棠点开,一张新闻配图跳了出来。照片上的顾砚白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景是俯瞰城市的壮阔景象。

他侧对着镜头,面容依旧清俊,但眉宇间昔日的温和清冷已被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形威压的锐利所取代。

那眼神,不再是属于画家的沉静,而是属于上位者的、洞悉一切的冷静和掌控。

他站在云端,俯瞰着属于他的商业帝国。

而她,还在地面上,笨拙地画着那些他可能再也无暇欣赏的线条和色彩。

沈棠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眼底最后一丝倔强的火光,在巨大的现实落差面前,终于一点点地、彻底地熄灭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清醒的冰冷。

原来,不是南墙太硬。

而是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一堵墙。

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