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看到床上躺着的温以柠,男子笑眯眯地说:

“阿柠,给你糖果。”

张开手掌伸过来,上面是几粒橙色的桔子软糖。

温以柠看了一眼掌心上的糖果,再抬头看看几个大人,见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把心一横,又开始抽抽搭搭哭起来。

“这些人还没正式下自己失忆的结论呢,谁哄也不上当!”

就算欺骗了他们的感情,也没办法了。

更何况,这其实不算欺骗。

他们真正的孙女、女儿、妹妹的灵魂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真相更残酷!

男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走近来摸她的头。

他拖过书桌旁边的椅子坐着,用食指、中指按着她的左手手腕开始诊脉。

半晌才放下,换了按右手,也用了很长时间才放下。

再问爷爷要了手电筒,翻开她的眼睑来查看。

还在她的肚子反复触摸,按压,盯着她的表情问痛不痛。

见她摇头,才转身对爷爷说:

“现在从脉象看来,内脏器官和脑子里都没出血的情况;头上的包是外伤淤血造成的,问题不大;

至于她不记得人和事,从中医的角度看,是因为惊吓,心神不一导致的;西医的说法是她有轻微的脑震荡,最坏的可能是某些神经受损造成的。”

他又将她的四肢关节摸过,才继续说:“先将头上淤血清除,安神定惊后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这两天她会出现头晕想吐的情况,我开药方,你们赶紧抓药煎了给她喝,让她从睡眠中补上损失的精气神。”

说完他就向外面厅堂走去。

爸爸轻轻地抱起她,也跟在几人身后一起出去。

男子,也就是爷爷口中所说的老张,坐到厅里的圆桌旁边,开始写药方。

一边写一边问:

“为什么她会自己跑去那么远的海滩?”

要知道他们家附近的海滩也不是想去就随便能去的,离江湾太近了。

年轻女子抿嘴,忍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

“都是我不好,早上起来她说要看江湾市的电视,我不同意。

想让她练好字,做完算术题后再看。

平时她都听话的,今天她说什么也不肯,非要先看电视不可。

我一生气,就骂了几句她不听话,不好好学习,结果她跑出去了。”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

“我以为她是去隔壁找小朋友玩,正在气头上就没追出去。

谁知道她会跑那么远,还摔了……”

因为两地距离很近,深市的电视机可以直接靠室外天线收看到江湾的电视节目。

在八十年代这个时候,两地的生活水平差距明显,江湾的电视很受内陆欢迎,尤其受小孩子喜欢。

客厅里一阵沉默,奶奶接着说:

“我八点多洗完衣服出来,没有看到阿柠,问了秋莎才知道她出去了。到隔壁常去的红红家说没看到人。

我以为她上街玩了,就一路找过去,结果大家都说没看到她。

最后才遇到阿芳说在山上看到她往西涌走了,赶紧下山回来告诉我们。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呆呆坐在礁石上,叫她也不应。”

温以柠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厅里墙上有个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刚过十点。

折腾了那么久,时间才十点,很明显小姑娘是出了家门,直接跑去海滩就爬上礁石。

跟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失足跌下来,晕过去后,也许人是直接没了。

温以柠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如何进入她的身体醒过来呢?”

她完全忘记了当时梦里嫌弃吵吵时听到的话。

张爷爷看了自称妈妈的女子一眼,说:

“她才不到5岁,学习不用那么紧张。接下来这段时间,大家要尽量顺着她的心意,让她保持高兴。等忘记了这次受到的惊吓,补足精神说不定就好了。”

他拿起药方,递给爷爷:

“幼儿园也暂时请假不要去,免得不小心碰到头就更麻烦。大人要多陪着她,尽量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

爷爷拿着药方和张爷爷向外走,到了院子里停着的自行车旁,他问道:

“老张,你和我说实话,阿柠她有没有危险?”

张爷爷瞪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呢,柠音的脉象和身体都没问题。就是头上的瘀血,吃药调理后,一周也可消除。还是她爷爷呢,不要乱说话!”

“我不是担心你没说实话嘛!看到她哭得惨,我就心痛。我们温家从我这代起,到她这代,就她一个女娃娃。要是她有什么事,我也……”

爷爷说不下去了。

“你相信我啦,几十年交情。只是吓着了,过几天等她好转又能到处跑了。赶紧去药店,买药回来煲好,喝了让她睡觉,要多多睡觉。”

他叹了口气,举起食指:“要是她嫌苦就吃一粒冰糖,但不能多吃,会影响药效。”

“那就好,老伙计,多谢了,等阿柠好了,我们再好好聚聚。”

“行啦行啦,赶紧去忙吧,我明天再来。”

爷爷骑车去国营药店抓药回来后,亲自动手煎上,让奶奶看着火候,他先哄温以柠吃一只买回来的豆沙包。

“柠柠,起来吃包子,十一点半该吃中午饭呢。”

温以柠其实睡着了,她的精神本就不济,之前还左思右想,张爷爷走了后,她就抵抗不了小身体本能,在“爸爸”的怀里睡过去。

温爸爸担心抱着睡不好,将她放在床上也没有吵醒她。

被叫醒了的温以柠有一瞬间迷糊,是眼前人让她清醒:“我不再是2018年48岁的支教老师温以柠,而是穿越到1982年了!”

顶着一头呆毛的小姑娘坐起来,陌生的眼神让饱经风霜的老人也忍不住心痛。

“乖柠柠,别害怕,你回家了,爷爷喂你吃包子。”

她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是成年人的芯子很明白,空腹吃药不可取,所以忍着头晕想吐的不适,吃下了半个豆沙包。

实在是八十年代的包子份量很足,和后世相比大了一倍。

温爷爷没有勉强她吃完,转身出去厨房看煲药。

“差不多好了。”还在厨房里的温奶奶将药汁倒在碗中放到一边。

“嗯,你们先吃饭,我等她喝完再吃。”

温爷爷用两个碗轮流倒腾药汁,加速热气散发,等凉了才端着药碗进房说:

“柠柠,乖乖的喝完药,头就不痛了。后天就是儿童节,爷爷带你到边防站等小舅舅给你送来漂亮裙子。穿上新裙子后,我们阿柠就是最靓的小姑娘了。”

温以柠抬头看着这个脸形方正,头发花白的男人。

额上是大颗的汗珠,身上是汗湿的衣服。

他为小孙女跑进跑出,忙来忙去,连吃饭也顾不上,心里不由得为他涌上悲伤——

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已经不在了……

鼻子一酸,她真心希望同样叫“宁宁”的孩子可以回来,即使自己必须离开,无处可去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