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坚硬感,像一枚巨大的钉子,狠狠楔进曹树贵的头颅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仿佛带着沉重的铁锤,敲击在那枚钉子上,发出沉闷而遥远的“咚…咚…”声。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如同塞满了灼热的沙砾,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引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皮沉重得像是压着两座山,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眼前模糊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浑浊的水。不再是记忆里醉春楼那描金绘彩、熏香缭绕的雕花承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毫无生气的白。白色的顶棚,惨白得晃眼;白色的墙壁,冷硬地矗立着;就连盖在身上的织物,也透着一种陌生的、毫无暖意的白。一股浓烈刺鼻、全然陌生的气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孔,不是花楼的脂粉香,也不是酒菜的烟火气,而是一种混合着冰冷金属和某种苦涩草药的怪异气息,呛得他几乎又要闭过气去。

“水…” 他艰难地蠕动干裂的嘴唇,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微弱的如同蚊蚋。声音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嗓音沙哑低沉,全然不是自己那清朗的书生腔调。

一个模糊的人影应声凑了过来,挡住了顶棚那片刺眼的白光。那是个穿着奇怪白色短褂的女子,头上还戴着一顶同样白色的古怪小帽。

“哟,醒了?” 女子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过于直白爽利的腔调,全然没有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她动作麻利地拿起一个奇怪的、半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口插着一根细长的芦苇杆,“来,张嘴,喝点水。”

曹树贵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妖物!这女子装束怪异,举止轻浮,手中之物更是闻所未闻!那琉璃瓶中盛着的,焉知不是穿肠毒药?他本能地想要躲闪,可身体沉重如灌了铅,连抬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芦苇杆凑近自己嘴边。

“唔…唔…妖…妖孽!休…休得害我!” 他徒劳地挣扎,含糊地呵斥,声音微弱却充满惊惧。

“噗!” 那白衣女子像是被他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芦苇杆精准地塞进了他因惊惧而微张的嘴里。一股清凉的、带着微微甜意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这…这竟真是水?曹树贵懵了,贪婪地吮吸着,脑子却更加混乱。这妖物为何要救他?莫非是…先麻痹其心志,再行加害?

女子喂完水,又拿起一个扁平发亮、巴掌大小的黑色小匣子,对着他看了看。小匣子表面光可鉴人,清晰地映照出一张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曹树贵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镜中之人,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面皮白净、眉目清秀、头戴方巾的秀才曹徵明?分明是个少年!头发短得紧贴头皮,像刚还俗不久的沙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颊线条硬朗了些,鼻梁倒是挺拔,只是眉眼间那股熟悉的书卷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陌生而躁动的茫然。最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镜中少年的左臂,竟被厚厚的白色硬壳牢牢裹住,固定在胸前,活像一只巨大的、僵硬的蟹钳!

“啊——!”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病房的宁静。曹树贵像见了鬼一样,用仅剩的能动的那只右手,狠狠拍向那个映照出“妖孽”的黑色小匣子!

“啪!”

小匣子脱手飞出,撞在冰冷的铁床架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映照出他更加扭曲惊恐的脸。

“我的手机!” 白衣女子失声惊呼,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心疼地扑过去捡起那碎裂的黑色小匣子,又惊又怒地瞪着病床上惊魂未定的曹树贵,“曹树贵!你发什么疯?!摔坏了你赔啊?这可是新款的诺基亚!”

曹树贵?她唤我曹树贵?

曹徵明,字树贵…这名字,竟一字不差?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丝丝缕缕诡异联系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了他的心脏。他记得最后的画面——醉春楼,三楼雅间,觥筹交错,为庆贺新得了一方上好端砚。酒酣耳热之际,他推开雕花木窗,对着秦淮河上迷离的灯火吟诵新得的诗句,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冰冷的河水扑面而来,旋即是无边的黑暗。

难道…那坠楼,并非终结?而是…一场诡异的置换?此处,非阴司地府,而是…某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后世?他占据了这具同样名为曹树贵、同样因酒醉坠楼而重伤的少年躯壳?!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蜷缩起来,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抱住剧痛的头颅,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大夫!大夫!快来!3床的病人不对劲!好像…好像真摔坏脑子了!” 白衣护士看着他那副模样,也慌了神,捏着摔裂的手机,转身就冲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