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分钱两盒!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晚耳边轰然炸响,瞬间盖过了屋内的哭闹和王桂芬的怒骂。她紧紧攥着那盒写着“李卫东”名字的土制火柴,粗糙的纸壳硌着掌心,却像握住了一块滚烫的金砖。

“东子哥?李卫东?”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急促,目光锐利地锁住林辉,“说清楚!他具体是干什么的?火柴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他的?”

林辉被林晚那要吃人的眼神吓得不轻,又挨了顿打,此刻只想赶紧摆脱这个变得无比可怕的姐姐,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他…他是我们学校后面台球厅看场子的…叫东哥,大名叫李卫东…他爸是木材厂的…他…他弄了点火柴,说可便宜了,一分钱两盒…让我帮他问问认识的人要不要…说卖出去一盒给我…给我一厘钱好处…”

台球厅看场子的?木材厂家属?倒卖私制火柴?还有提成?

林晚脑中瞬间勾勒出一个清晰的链条:木材厂工人子弟李卫东,利用厂里的边角料(木屑、废纸)甚至可能偷拿的原料(磷、氯酸钾),在家里偷偷摸摸制作劣质火柴,然后通过林辉这种半大孩子当“下线”,偷偷摸摸地销出去。一分钱两盒,出厂成本可能低至几厘钱!这中间的利润空间,远超她的预估!

这不仅仅是缝隙,这是一条隐秘的、流淌着金砂的地下河!而钥匙,就在她手里——李卫东的名字和地址!

“他家的地址,就是火柴上写的这个?”林晚举起火柴盒,指着上面的字。

“是…是…”林辉缩着脖子点头。

“好。”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激动。她将火柴盒小心地揣回口袋,仿佛那是稀世珍宝。然后,她看也没看被打得蔫头耷脑的林辉和一脸惊疑不定的父母,径直走向门口。

“你又去哪?”王桂芬下意识地喊道,语气里除了习惯性的刻薄,竟还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惊疑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这个女儿,从高烧醒来后,就完全变了个人!眼神冷得吓人,说话做事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决绝。

“去城西。”林晚头也没回,拿起那把破油纸伞,推开了门。冰冷的雨气和潮湿的泥土味再次涌入,却让她精神一振。

“城西?下这么大雨去城西干啥?你…”王桂芬还想追问,林建国却拉了她一把,摇了摇头,脸上是深深的忧虑和茫然。林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灰蒙蒙的雨幕中。

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街道更加泥泞,行人愈发稀少。林晚撑着那把随时可能散架的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的城西方向走去。东风木材厂,在县城西边靠近河滩的地方,算是城郊结合部,家属区都是低矮的平房和筒子楼。

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走路,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商业谈判”。李卫东,一个混迹台球厅、倒卖私货的木材厂子弟,绝非善茬。她一个十八岁的落榜女生,贸然找上门谈生意,风险极大。但机遇就在眼前,她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犹豫。

口袋里的火柴盒,就是她的敲门砖。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裤腿和布鞋都溅满了泥点,冰冷的湿气透过薄薄的衣衫往骨头缝里钻。终于,一片杂乱无章的低矮建筑群出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木头味和淡淡的霉味。这里就是东风木材厂家属区了。一排排红砖平房,墙壁斑驳,屋顶大多铺着油毡纸,不少地方已经破损,雨水顺着破洞流下,在泥地上砸出小坑。晾衣绳上挂着湿漉漉的、打着补丁的衣物,在风中无力地晃荡。

林晚按照火柴盒上的地址,找到了“三排七号”。这是一排平房最靠边的一间,屋前用碎砖头围了个小小的院子,院门歪斜地开着。院子里堆着不少长短不一的木头边角料和刨花,被雨水打湿,显得更加杂乱破败。

屋门紧闭着。

林晚定了定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

“谁啊?”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请问,李卫东在吗?”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里面沉默了几秒,接着是拖沓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探出头来。他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心,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神警惕而凶狠,上下打量着林晚。

“你谁?找东子干啥?”男人语气不善,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显然不是李卫东,看年龄和气质,更像是他的兄弟或者同伙。

“我叫林晚。”林晚直视着对方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目光,没有退缩,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火柴,递了过去,“是林辉介绍我来的,说东子哥这里有便宜的好货,想谈谈。”

看到那盒写着“李卫东”名字的火柴,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动,警惕之色稍减,但依旧带着审视。他接过火柴盒,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抬眼盯着林晚:“林辉?那小子介绍个丫头片子来?谈什么?”

“谈生意。”林晚吐出三个字,语气坚定,“大生意。”

“大生意?”男人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丫头片子口气不小!你知道东子做的是啥生意不?就敢来谈?”

“知道。”林晚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湿漉漉的木材边角料和刨花,意有所指,“一分钱两盒的火柴,质量差点没关系,只要够便宜,能点着火就行。我认识的人多,路子广,能吃得下很大的量。”

“吃得下很大的量?”男人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林晚。这丫头虽然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沉静,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自信?不像是在吹牛。

“你等等。”男人丢下一句话,缩回头,关上了门。里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交谈。

林晚站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破伞的边缘滴落在肩头,寒意刺骨。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可能的局面。李卫东在,而且显然对这个“大生意”感兴趣了。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价格和交易方式谈判。她需要争取到最低的出厂价,并且要确保货源的稳定和安全。一分钱两盒是林辉的拿货价,她作为“大客户”,必须更低!

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这次,门缝里出现了两张脸。除了刚才那个壮实的男人,还有一个稍微年轻些、同样穿着工装背心的青年。这青年眉眼间带着几分油滑和精明,嘴角叼着半截烟,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林晚身上刮过。

“你就是林辉那小子说的林晚?他姐?”叼烟的青年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就是李卫东。

“是我。”林晚点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东子哥?方便进去谈吗?雨有点大。”

李卫东盯着林晚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似乎在评估她的分量和风险。最终,他吐掉嘴里的烟头,用脚碾了碾,侧开身子:“进来吧。强子,看着点外面。”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汗味和…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品气味。靠墙堆放着不少纸箱和麻袋,隐约能看到里面是成捆的火柴盒和散装的木梗。墙角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工具和原料:成卷的砂纸(磷皮)、小包的粉末(氯酸钾?)、还有一盆浆糊。

一个简陋的“火柴作坊”。

李卫东大喇喇地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那个叫强子的壮汉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像一尊门神。两人都没招呼林晚坐。

“说吧,你能吃下多少?”李卫东开门见山,眼神里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原料和半成品,心中快速计算着成本。几厘钱?可能更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同样直截了当:“这要看东子哥给什么价了。一分钱两盒,那是给林辉那种小孩子的价。我要的量,不是几盒几十盒,而是几百盒,甚至…几千盒起。”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抛出震撼弹,“而且,是长期的。”

“几千盒?”李卫东和强子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瞬间变了!震惊、狂喜、还有更深的怀疑!

“丫头,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李卫东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晚,“你拿什么证明?钱呢?先拿钱出来看看!”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钱!她最缺的就是启动资金!那消失的三块七毛钱,此刻成了横亘在她与第一桶金之间最大的鸿沟!

就在这谈判陷入僵局的关键时刻——

“砰!砰!砰!”

院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极其粗暴、震耳欲聋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吼叫,穿透雨幕,清晰地砸进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李卫东!开门!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偷偷摸摸搞私货卖火柴?活腻歪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