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滴答…滴答…”

屋檐水砸在破瓦盆里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晚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钱?什么钱?林晚你哪来的钱?”王桂芬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尖利地盖过了雨声,她猛地站起身,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着,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住林晚,“好啊!我说你怎么敢说不去火柴厂!敢情是偷藏了私房钱!说!钱哪来的?是不是偷家里的?”

林建国也慌了神,烟头差点烫到手,急忙踩灭,结结巴巴地说:“晚晚…这…这钱…你…”

林辉的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他梗着脖子,眼神躲闪,却强撑着嚷道:“姐!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什么时候拿你钱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弄丢了,赖我头上!”他越说声音越大,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心虚,“妈!你看她!考不上大学就发疯!诬赖我!”

“诬赖?”林晚往前踏了一步,逼近林辉。她身形因为虚弱和高烧初愈还有些摇晃,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气势,却让比她高半个头的林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了冰冷的土墙上。“林辉,看着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枕头底下,用蓝格子手帕包着的三块七毛钱,一分不少,一个钢镚不差。现在,没了。除了你,今天还有谁进过我和爸妈这屋?”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林建国和王桂芬。林建国一脸茫然和焦急,王桂芬则是愤怒和怀疑交织。答案不言而喻。

“我…我没进!”林辉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林晚的眼睛,“我…我在自己屋里写作业!”

“写作业?”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林辉,你撒谎的时候,耳朵尖会红。就像现在这样。”

林辉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彻底暴露了他。

“好啊!小兔崽子!真的是你!”王桂芬瞬间炸了,她抄起旁边一根用来顶门的细木棍,劈头盖脸就朝林辉打去,“反了你了!学会偷家里的钱了!还是偷你姐的!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木棍带着风声落下,林辉抱头鼠窜,哇哇乱叫:“妈!别打!别打!我没偷!是…是姐冤枉我!啊!”

鸡飞狗跳的哭喊和怒骂充斥着狭小的屋子。林建国手足无措地想去拉王桂芬,又怕被棍子扫到。林晚却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那个前世害死她的仇人,此刻像个跳梁小丑般被打得满屋乱窜。心底的恨意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被浇了油的火,烧得更旺。偷窃,仅仅是开始。这头贪婪的幼狼,正迫不及待地伸出它的爪子。

“够了!”林晚猛地提高声音,压过了屋内的嘈杂。

王桂芬举着棍子的手停在半空,喘着粗气。林辉蜷缩在墙角,抱着头,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死死瞪着林晚。

“妈,打他没用。”林晚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钱,让他吐出来。”

“吐出来?对!吐出来!”王桂芬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棍子指向林辉,“钱呢?死小子!钱藏哪了?快拿出来!”

林辉梗着脖子,咬着嘴唇不吭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三块七毛钱,他早就和胡同里几个“兄弟”在街角小店买了烟丝和玻璃弹珠嚯嚯光了,一分不剩。

“不说是吧?”王桂芬气得又要打。

“妈,”林晚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钱,我不在乎那三块七毛。”

王桂芬和林建国都愣住了,连林辉也抬起泪眼,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我在乎的是,”林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林辉,“他偷了。偷了我的东西。而且,他不敢认。”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林辉,今天你敢偷我三块七,明天你就敢偷三十块、三百块!偷家里的,偷外面的!最后偷进班房里去!”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建国和王桂芬心上。偷东西,在这个年代,是极其严重、极其丢脸的行为!尤其王桂芬,最在乎的就是“脸面”!

“你…你咒我!”林辉又惊又怒。

“是不是咒,走着瞧。”林晚面无表情,“钱,我可以不要。但他必须记住教训。”

“你想咋样?”王桂芬警惕地看着林晚,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儿变得陌生而可怕。

林晚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逼仄、破败、充满了压抑和不公的屋子,最终落在墙角那个属于林辉的、带着锁的小木箱上——那是家里唯一上锁的私人空间,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几本小人书,几个玻璃球,可能还有他偷偷藏的零花钱。

“很简单。”林晚指向那个小木箱,“把他那个箱子,打开。”

“不行!”林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扑向他的小木箱,用身体死死护住,“这是我的!谁也不能开!妈!爸!你们不能听她的!她疯了!”

王桂芬和林建国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开儿子的箱子?这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似乎也有些过界。

“不开?”林晚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决绝,“那行。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三块七毛钱,数额不大,但偷窃是事实。让公安同志来教育教育他,什么叫敢作敢当,什么叫…法网恢恢!”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

“报案?!”王桂芬和林建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年头,沾上“派出所”、“公安”这几个字,那真是天大的事!别说偷窃,就是邻里打架闹到派出所,回来都能被街坊戳断脊梁骨!林辉要真被公安叫去问话,哪怕只是教育几句,他这辈子也别想抬头做人了!连带着全家都跟着丢脸!

“晚晚!不能啊!他是你亲弟弟!”林建国急得直跺脚。

“亲弟弟?”林晚的眼神扫过林辉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底一片冰寒,“偷我钱的时候,他可没把我当亲姐姐。”她作势就要往门口走。

“别!别去!”王桂芬慌了,一把拉住林晚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她脸上的刻薄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取代。她可以打骂林辉,但绝不能让儿子沾上官司!那是要毁了这个家的名声,毁了林辉前途的!

“林辉!”王桂芬猛地转头,对着缩在墙角护着箱子的儿子厉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把箱子打开!立刻!马上!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林辉被母亲从未有过的狰狞吓傻了,哆嗦着手,从脖子上摸出一把用红绳拴着的、小小的黄铜钥匙。他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

“咔嚓。”

锁开了。

王桂芬粗暴地推开林辉,一把掀开了箱盖。里面果然没什么值钱东西:几本卷了边的小人书(《铁道游击队》、《小兵张嘎》),一小袋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一个木头削的歪歪扭扭的小手枪,还有…一个瘪瘪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帆布钱包。

王桂芬抓起钱包,打开。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加起来顶多几毛钱。显然,那三块七毛早已化为乌有。

王桂芬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又要打林辉。林晚却伸手拦住了她。

“妈,钱没了,打也没用。”林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她走到那个小木箱前,目光扫过里面那些属于少年的“珍宝”。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箱子角落,一个被她忽略的东西上——一个巴掌大小、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硬物。

那是什么?

林晚心中一动,弯腰将它拿了出来。入手微沉。她一层层剥开那旧报纸。

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掀开时,露出来的东西,让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什么玩具,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那是一盒火柴。

一盒和林晚口袋里那盒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头火柴。

但不一样的是,这盒火柴的侧面,用蓝色的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李卫东。名字下面,还有一个同样潦草的地址:城西河沿路,东风木材厂家属区,三排七号。

李卫东?东风木材厂?

一个名字,一个地址。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晚的记忆深处!她猛地想起,前世县城里曾经短暂流行过一阵子的“土制火柴”!质量很差,容易受潮,但价格极其低廉,据说就是城西木材厂一个姓李的工人,利用厂里的边角料和废料,偷偷摸摸在家里搞的!

难道…眼前这盒火柴,就是那个源头?

林辉怎么会认识李卫东?他偷钱去买烟丝弹珠,为什么箱子里会藏着这样一盒写着名字地址的土制火柴?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林晚心头。她捏着这盒火柴,仿佛捏住了一把通往第一桶金的关键钥匙!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辉,眼神锐利如鹰隼:“这火柴哪来的?李卫东是谁?”

林辉被林晚眼中那慑人的光芒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东子哥…他…他给我的…他说这火柴便宜,一分钱两盒…让我帮他问问…问问谁家要…”

一分钱两盒?!

林晚的心脏,在这一刻,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响!

窗外的冷雨依旧淅沥,但林晚眼中,却仿佛燃起了一簇足以燎原的星火。家庭内部的龃龉和偷窃的闹剧,在这一刻变得无足轻重。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一个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价格——城西河沿路,东风木材厂家属区,三排七号。

李卫东。

她的“乡下小厂”,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