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窗外的黑色轿车和伞下的身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心底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那审视的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刺破了她刚刚重生的、带着恨意与孤勇的脆弱外壳。

他是谁?警察?调查员?还是…更糟糕的存在?

前世商海沉浮练就的本能让林晚瞬间压下惊疑,她猛地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窗,隔绝了那道令人不安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

“死丫头,关窗干嘛?嫌屋里不够闷?”王桂芬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死寂。她正把一筐蔫了的青菜重重摔在灶台上,溅起几点水渍,“醒了就别装死!去把院子里的柴火抱进来!淋湿了看我不抽你!”

林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凝的冰湖。恨意和危机感如同淬火的钢铁,让她迅速冷静下来。不管窗外是谁,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是积攒力量!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盒粗糙的火柴。这微不足道的廉价之物,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武器”和希望的微光。信息差…这是她最大的倚仗!她需要验证自己的记忆,需要找到这个时代最容易撬动的第一块金砖。

“妈,我出去一趟。”林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出去?下着雨你出去干啥?又想跑出去淋雨作死?”王桂芬狐疑地瞪着她,“柴火不抱了?”

“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林晚没有解释,径直走向门口,拿起门后那把破旧不堪、伞骨都歪斜了的油纸伞。

“买东西?你哪来的钱?”王桂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护食的母鸡,“林建国!你看看你闺女!刚醒就作妖!是不是偷拿家里的钱了?”她说着,目光锐利地扫向五斗橱上那个上锁的小抽屉——家里仅存的一点应急现金就藏在那里。

林建国也紧张起来,搓着手:“晚晚,你…你要买啥?爸给你钱…”他作势要去掏自己洗得发白的裤兜,里面瘪瘪的,顶多几毛零钱。

林晚心中冷笑。偷钱?前世她不屑,今生更不屑。她要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脑子,从这片贫瘠的土地里挖出金子!

“不用,我有。”她淡淡地说,推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破木门。

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林晚撑开那把歪歪扭扭的油纸伞,踏入泥泞的小院。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巷口——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印在泥水里,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

走了?还是暂时离开?

林晚的心稍稍放下,但警惕的弦却绷得更紧。她不再犹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走出了低矮的院门,融入灰蒙蒙的县城街道。

雨水冲刷着坑洼不平的土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煤烟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牲畜粪便气味。行人稀少,偶尔有戴着斗笠、披着塑料布的身影匆匆而过。道路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或土坯房,灰扑扑的墙壁上残留着褪色的标语:“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为实现四化努力奋斗”。

林晚的目标很明确——县城唯一的国营副食商店。

她的脚步不快,边走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是记忆深处模糊的景象,如今真实地铺展在眼前。供销社门口排着队,人们手里捏着花花绿绿的票证(粮票、油票、布票…)。街角有个戴着草帽的老农守着两筐蔫巴巴的青菜,无人问津。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缩在屋檐下抽烟,愁眉苦脸地谈论着厂里发不出工资的窘境。

物资匮乏,信息闭塞,但也意味着…巨大的缝隙!

她在一家小小的国营杂货铺门口停下。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单调的商品:肥皂、牙膏、铅笔、练习本,还有…火柴。林晚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火柴上。和她口袋里那盒一样,红头磷皮,粗糙木梗。标价牌上写着:火柴,2分/盒。

“同志,买点啥?”柜台后一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女售货员懒洋洋地问,手里织着毛线。

林晚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盒仅有的火柴,放在柜台上。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同志,我不买东西。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收不收火柴?”

“收火柴?”女售货员停下织毛线的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晚,“小姑娘,你发烧说胡话呢?我们这是国营商店,只卖东西,不收东西!再说了,火柴有啥好收的?家家户户都有,两分钱一盒,谁稀罕?”

意料之中的反应。林晚脸上没有任何尴尬或失望。她拿起那盒火柴,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表面,平静地问:“那…你们这火柴,进货价是多少?”

“进货价?”女售货员更觉得莫名其妙,“你打听这个干啥?这是公家的事!”

“我只是好奇。”林晚露出一个尽量显得无害的笑容,“我家亲戚在乡下,听说他们那火柴便宜点,想着能不能帮他们问问销路。”

也许是林晚平静的态度和“帮亲戚”的说法起了作用,也许是女售货员觉得这小姑娘不像坏人,又实在无聊,她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也没啥,反正又不是啥秘密。我们这火柴是从市里火柴厂进的,一盒…也就一分五厘钱吧。公家赚点辛苦钱呗。”

一分五厘!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出厂价一分五厘,零售价两分!中间有五厘的差价!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五厘钱,如果量足够大…这就是第一块金砖的缝隙!

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要是有人能弄到比火柴厂更便宜的火柴呢?比如…一分钱一盒?你们收不收?”

“一分钱?”女售货员眼睛瞬间瞪大了,“真的假的?哪能那么便宜?市火柴厂可是正经国营大厂!”

“乡下小厂,自己糊的,成本低。”林晚信口胡诌,目光紧紧盯着对方,“量大,稳定供货。你们要是收,我就让亲戚问问。”

女售货员显然心动了,但更多的是犹豫和警惕。“这…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问我们主任。而且…这火柴质量行不行啊?可别是瞎糊弄的,点不着火可不行!”

“质量您放心,我亲戚自己家都用着呢。”林晚趁热打铁,“这样,您帮我问问主任?要是能行,我明天再来?”

离开杂货铺,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林晚却感觉浑身发热。一分钱!她找到了撬动第一桶金的支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但信息差的价值已经得到初步验证。她需要启动资金,需要找到那个“乡下小厂”的货源!

启动资金…家里那点钱想都别想。她需要另辟蹊径。

回家的路上,林晚的脑子飞速运转。倒卖粮票?风险太高,她现在的身份承受不起一次被抓。卖小吃?手艺有,但原料和工具需要钱,而且需要一个稳定的位置…她目光扫过街边,国营电影院门口那排空荡荡的水泥台阶在雨中格外显眼。或许…

推开家门时,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王桂芬坐在小板凳上用力搓洗衣服,盆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林建国蹲在墙角闷头抽烟,烟雾缭绕。林辉则鬼鬼祟祟地从林晚和父母住的那间屋门口缩回脑袋,脸上带着一丝做贼心虚的紧张。

“死哪去了?柴火还堆在外面淋着呢!”王桂芬没好气地骂道。

林晚没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睡觉的角落。她的床铺紧挨着五斗橱。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枕头下面——那里藏着她省吃俭用攒下的三块七毛钱私房钱,几张毛票和几个钢镚,用一块旧手帕包着。

然而,手伸进去,只摸到了冰凉的床板。

空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霍然转身,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刀子,直直刺向正想溜回自己房间的林辉!

林辉被她看得浑身一哆嗦,脚步僵在原地,眼神慌乱地躲闪,嘴里结结巴巴:“姐…姐你看我干啥?”

“我的钱呢?”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屋子里,“林辉,我枕头底下,用蓝手帕包着的三块七毛钱,去哪了?”

林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王桂芬和蹲在墙角的林建国也同时抬起头,愕然地看向林晚,又看向面无人色的林辉。

冰冷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打在门外的破瓦盆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屋内,一场无声的风暴,伴随着那消失的三块七毛钱,骤然降临。

林晚的目光死死锁住林辉,那眼神里翻涌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穿透时光的、冰冷刺骨的恨意与了然。少年时代的偷窃,如同一根毒藤的初芽,已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