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归尘

天元大陆,一片在无尽虚空位面中飘荡、已然与诸界断绝联系的失落之地。万载以降,大陆的格局已被铁与血、道与法铭刻:辽阔丰饶的东土草原滋养着逐水草而居、崇信图腾与战魂的草原部落联盟;西部是高山深谷密布、巫术诡谲莫测、守护着远古秘密的巫族领地;南方平原富庶,矗立着以武立国、重铁血法则、皇权至上的龙武帝国;与之隔山相望的北方,则是疆域辽阔、崇尚霸力、野心勃勃的神霸王朝。在两大帝国与巫族、草原之间,莽莽苍苍、延绵无尽、妖兽横行的十万大山如同天然的鸿沟屏障,亦是各方势力默认的缓冲带与冒险者的葬骨之地。东部沿海及南方海域上,散布着数十个零散城邦与小型王国,它们为求生存共御强邻,结成了松散而微妙的天南东海同盟。而在那浩渺无边、凶险莫测的无尽海上,则盘踞着啸聚群雄、纵横无忌的七海海盗联盟,他们是阴影里的海洋君主。

正是这片风云激荡、龙蛇并起的大陆边缘,龙武帝国巍峨的西境,千仞崖。

罡风猎猎,如刀锋般切割着冰冷的空气,吹得崖顶一人合抱的古松枝干哀鸣扭曲。崖下,云雾翻滚,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

在这俯瞰大地的孤高绝壁之巅,卓然立着一位宫装少女。

她身着玄底金丝、繁复精美的汉服宫装,裙裾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真龙暗纹,在风中猎猎舞动,流云广袖、宽博衣袂舒展,宛如欲乘风归去的仙子,又似尊贵无匹的九天玄凤下临凡尘。乌发如云,被一支古朴的寒玉簪简单绾起,更衬得那高冷如冰雪雕琢的面容完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眉如远山含黛,眸若寒潭冷星,鼻梁挺直,唇色是极淡的樱粉。此刻,那双穿透了云雾、仿佛能洞悉千里之外风云的剪水双瞳,正沉静地凝视着远处龙武帝国的方向,目光辽远,深邃得不见一丝波澜。山风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她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遗世独立。

她叫楚清仪,龙武帝国的长公主,一个在这个位置上久远到帝国新生代的臣民只在传说中听闻过,几乎被遗忘的名讳。

二十载春秋,足以让帝国更迭一代少年英才,也足以让一个在帝国皇宫中被视为“祥瑞”降生的聪慧女婴,蜕变为一个名字震慑整个东土仙域的天骄。

自幼,她便不是凡尘中人。当懵懂的孩童还在蹒跚学步时,她便已展露出令帝国内供奉的那些所谓“大能”都为之震惊、继而冷汗涔涔的先天道骨仙姿。龙武皇室的珍藏宝典,她只需翻阅一遍便能引动其中真意;寻常武者苦练数十载方有小成的功法,她一月可成。这等惊世之资,终于在她五岁生辰之日,引来了一位自称为“接引使”的仙门修士。修士言其命格超绝,尘世灵气已不足以滋养其道基,须拜入真正的隐世仙门方可尽展风华。帝国虽为一方霸主,却深知与那些超然物外、动辄可倾覆王朝的古老仙门有着云泥之别,只得含泪任其飘然远去。

那仙门名为“青冥”,隐于天元大陆之外,虚空缝隙之中的洞天福地,道统传承万载,非绝世根骨无缘得见。

山中无岁月,大道难悟时。

楚清仪这一去,便是十五载寒暑。

在灵山秀水的滋养下,在宗门秘典的灌输中,在同门艳羡与长老期许的目光里,她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攀登着那令凡俗武者梦寐以求、甚至终身难望项背的境界阶梯。炼气、筑基……直至今日,不过豆蔻年华已二十,她已铸就完美金丹,成为仙路之上可俯瞰众生的结丹期大修士!此等成就,莫说在龙武帝国是万载难寻,即便在青冥仙门那漫长如星河的历史中,亦是屈指可数的耀眼存在。

然而,修真之路,越是高深,心关越是险隘。

她天资绝顶,修行顺遂,一路几乎未曾遇到真正阻滞的瓶颈。直到那宛如实质的金丹在丹田中滴溜溜旋转,辉映全身、沟通天地之时,一个更加缥缈却无比真实的心障横亘在了她的道途之上——红尘炼心。

金丹入腹始通玄,欲求道境更通玄。道心通明,需历世事,方能由内而外,圆融无碍。仙门长老断言:她的道基纯净至极,却也因太过纯粹而缺失了人间的烟火、世情的冷暖、权力的纠葛、生离的悲欢、死别的痛切……这些杂念是尘埃,却也是磨砺心境的砺石。未曾真正体悟红尘百味,她的道,便如同无根浮萍,看似灿烂,终难登临绝顶。

“去吧,清仪,”宗门大殿之上,仙风道骨的师尊声音渺渺,“你的根骨在天外,你的道心,却须在尘世中打磨圆满。‘尘缘’亦是道源。何时领悟了‘得’与‘舍’的真意,何时你才能真正窥见大道门户。”

于是,这位年仅二十岁、道法足以撼动一方世界的青冥仙门核心真传、龙武帝国的长公主,带着一丝清冷如故的面容,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复杂心绪,踏上了归程,回到了生养她的土地,却已阔别十五载的龙武帝国。

千仞崖顶,风更烈了,吹动她宫装上的真龙暗纹,似要破云而去。

楚清仪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穿透云海,投向那帝国深处的恢弘宫阙所在。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坚硬如冰的外壳下,悄然苏醒、流转。

炼心之旅,自此开始。

她无声地伫立着,脚下是帝国万里疆域,身后是那隔绝凡尘的十万大山,面前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血脉之故土。在这失落的位面掀开新篇章的时刻,这位帝国长公主与结丹真人的身影,成为了悬崖边一道寂寥而强大的剪影。

山风卷起她一缕散落的青丝,拂过那绝美的、若有所思的脸庞。

尘缘未断,道海初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