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荒野求生
千年之后·太虚观·藏经阁
藏经阁古老的地基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让书架上陈年古籍都发出低微呻吟的震动。如同沉睡巨兽翻身般的闷响。与此同时，那些铭刻在藏经阁支撑石柱、墙壁角落、历经千年尘埃覆盖的古老符文，像是被无形的笔触瞬间唤醒，接二连三地发出微弱却坚决的暗金色光芒！光芒闪烁的节奏与韵律，竟隐隐与书案上摊开的《虚妄行记》日记中记载林晚荒野挣扎求生时的心跳频率、大地的悸动……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跨越时空的共振！
云小念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泛黄的羊皮书页，露出了夹在“荒野求生第一日”段落边缘的一件“标本”。那是一片枯槁发脆、边缘翻卷的灰绿色草叶。草叶的形态奇异，主叶脉上分出七条细如发丝的脉络，末端微微卷曲。它毫不起眼，混杂在尘埃与岁月的痕迹里，仿佛只是无意夹入的书签。小念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孩童的好奇，他指着这片草叶，小声问道：“师尊，这……这就是日记里提到的那种能解百毒的‘还阳草’吗？可是我记得藏经阁的药典里说……这种神草生长在极阴绝地，要三百年才开一次花？那林晚姐姐是怎么找到的？”
“还阳草……” 玄苍子低沉的声音响起，枯槁的眼眸锐利如鹰，凝注在那片枯叶之上，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云小念关于花开的问题，而是缓缓伸出如同枯枝般、带着岁月斑点的食指，极其轻微地拂过草叶灰绿色的表面——在靠近叶柄的根茎处，有几处极其微小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暗红色斑点！那颜色深邃发黑，如同被岁月洗刷过无数次，却依然顽固地烙印在叶脉深处！
玄苍子的指尖停留在那些斑点之上，动作停滞了。他枯瘦的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因凝重而更深地刻下，缓缓道：“此物非露，非染……乃是深浸其中……干涸凝固了数千载的……血。”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个遥远荒原上踉跄前行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洞穿时光的沉重，“看来……当年她为寻此一线生机，付出的代价……绝不仅仅是你今日所见这一片枯叶……那代价，沉重如血肉剥离啊……” 话语间，是难以言喻的叹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玄苍子指间墨绿色的灵光再次若隐若现，如同水雾般轻柔地缠绕上那片枯叶，试图感应其中可能残留的丝毫气息。
同一时刻！
“师……师尊！” 云小念的惊叫再次响起！他那双天生灵视的双眸，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得如同初升星辰般的淡金色光辉！在他那穿透表象的灵视视野中，那片静静躺在羊皮纸页上的枯槁“还阳草”标本，此刻竟笼罩在一圈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淡金色光晕之中！那光晕如同无数细小的黄金粉尘在草叶周围悬浮、流动！更令他震惊的是，在那淡金色光晕的核心，草叶枯槁的灰绿色表象之下，仿佛潜藏着一点微乎其微、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命意志与……一丝极其古老、仿佛自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至高无上的气息！它如同沉睡的火种，被玄苍子的灵术所牵引，在云小念的灵视中微微一闪！
玄苍子施术的手猛地一颤！他浑浊的双目精光爆射，死死盯住那草叶！在他的感知中，云小念灵视所见的那一丝微光所蕴含的气息……苍茫！古老！高远！如同来自神话时代！那是……上古的气息！而且是至为纯粹、位格极高的存在！它怎会潜藏于一株凡世解毒草叶之中？！
[日期：荒野求生第一日 天气：荒野阴霾]
逃。
这个字，已经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从崩塌的祭坛血池、魔神的咆哮声波、修士的厉声追捕中滚落、爬出，用尽残存的一切力气，亡命冲入这片被无边无际低矮、扭曲怪树和嶙峋黑色巨岩覆盖的荒凉死地。
身体……早已濒临极限。
左臂在跳下祭坛时的撞击和翻滚中，发出那声清脆的咔嚓之后，便以一种非自然的姿势软软垂落，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牵连起撕裂般的剧痛。胸腹间被魔神咆哮冲击波震伤的内腑，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如同有无数根针在肺叶里搅动，混杂着血腥味的腥甜不断上涌至喉咙口。荆棘留下的冰冷麻痹感与酷刑造成的撕裂伤交织在四肢百骸，如同无数张饥饿的小口在啃噬着筋骨髓质。
而最深的伤，不在血肉。
在灵魂。祭坛魔神的咆哮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脑海深处持续回响震荡，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眩晕。视线模糊，双耳嗡鸣不断。每一步踉跄前行，都感觉天地在旋转。全靠一股“跑！离开那里！” 的亡命意志硬撑着。
荒野张开它无声的、布满陷阱的巨口。
这里没有路。只有丛生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锋利倒刺的荆棘灌木；有散发着腐臭味道、表面覆盖着一层诡异彩色油膜的死水洼；有嶙峋锋利、布满青苔、稍不留神就能割裂血肉、甚至直接绊倒摔死的黑色怪石；有在昏暗光线中随风摇曳、释放着异样甜腥或刺鼻恶臭的不知名菌类和毒草。
水……
嗓子干得如同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沙砾。嘴唇早已干裂出血，每一次开裂的痛楚都提醒着生命的极度枯竭。在一个塌陷形成的石坑底部，我终于发现了一小洼浑浊不堪的死水。水面上漂浮着昆虫尸体和腐烂的树叶。
“呕……” 只看了一眼，胃里就开始剧烈翻搅。但那水的存在本身，就对濒死的身体有着致命的诱惑。我跪倒在坑边，强忍着恶心和因眩晕而天旋地转的世界，徒手拨开水面上的漂浮物。用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被泥、汗、血浸透成硬壳般的破烂运动服，费力地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衬布料，做了个简陋的“滤网”，勉强过滤了几口最浑浊的水层，大口灌入喉咙。
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腐臭的液体涌入胃袋。几乎瞬间，胃部就剧烈地痉挛起来！难以抑制的恶心和疼痛让我趴在坑边剧烈干呕起来。刚刚喝下的水混合着胆汁的苦味被呕出大半。虚弱的身体因这刺激而更加颤抖。
食物……
饥饿如同无形的野兽，疯狂啃噬着本就不多的力气和体温。目光在那些扭曲怪树上、枯草从里搜寻。看到了几簇生在阴暗角落、颜色艳丽如宝石般的浆果。它们红得发紫，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能吃吗？
我不知道。手机还在口袋里……那点残存的电量……像冰一样冷地紧贴着我的皮肤……但我不能按亮它去查……那是最后一根能连接爸妈的信号塔……
胃袋的饥饿感最终压倒了恐惧和理智。闭上眼，颤抖着手，摘下几颗最小的浆果，迟疑片刻，猛地塞进嘴里！不敢咀嚼，囫囵吞下！
果肉爆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辛辣、甚至夹杂着金属味道的气息瞬间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更甚！眼前阵阵发黑！但也……暂时压制住了那刮骨的饥饿感。万幸，没有即刻倒下。但那味道……如同在直接生吞腐烂的电池与硫磺的混合物。
夜幕降临。
荒野的夜，比白天恐怖百倍。
无星无月。只有一种粘稠到化不开、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浓重黑暗。凛冽如同刮骨刀的寒风，从岩石缝隙间、枯萎林莽中呼啸而出。黑暗中，不知何处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时而低沉浑厚如同沉闷的巨鼓（不知名的巨兽？），时而凄厉尖锐仿佛鬼魅哭泣（夜枭？），时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骨肉的碎裂声和濒死挣扎的呜咽。
寒意和恐惧如同两把冰冷的钳子，紧紧攥住了心脏。我在一块巨大的、向内凹陷的悬石裂缝里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地方。空间极其狭窄，只容得下我蜷缩着身体。冰冷坚硬的岩石贴着皮肤，刺骨的凉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浑身的伤口在这种绝对的寂静和寒冷中，越发清晰地展示着它们的狰狞疼痛。魔神的低语回响和伤口的剧痛内外交煎。
我紧紧蜷缩着，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每一次黑暗中传来的异响，都让我心脏骤停，神经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无法闭眼，无法入睡。仿佛一旦失去意识，黑暗中蛰伏的巨口就会将我吞噬得尸骨无存。
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攥住了怀里的手机。它冰凉、坚硬、边缘硌得肋骨生疼。但就是这一点点微弱的、非自然的触感，却成了这片无边黑暗恐惧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现实世界温暖的“锚”！它连接着爸妈的叮嘱，连接着解剖课室的日光灯，连接着那个有外卖有可乐的平凡世界。仿佛这样用力地攥着，就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安全感。
在绝望、寒冷、恐惧的煎熬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活下去……
辨认……记住……
我强迫自己清醒，在每一次短暂休憩和寻找水源食物的过程中，用模糊的视线和残存的理智去观察：
哪些扭曲丑陋、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浆果，被某种毛茸茸的小兽啃食后安然无恙？而哪些颜色过于艳丽、在特定光线下会泛出诡异油光的菌类，连昆虫都会绕道而行？
那些在泥坑边留下巨大蹄印、如同某种重型爬行动物的足迹……要避开。
岩石缝隙里蜿蜒爬行的、足有半米长、身上覆盖着暗紫色环状纹路、头部呈三角形的狰狞生物……绝对不能靠近！
知识，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如同蜗牛爬行般缓慢地、笨拙地在血腥和死亡的经验上刻录着生存的法则。每一个用身体痛苦甚至性命危险换来的“知道”和“避开”，都变得无比珍贵。
但荒野的残酷超乎想象。即便再谨慎，也敌不过天意和绝对的体能碾压。
一次寻找干净水源的路上，我踏入了一片更茂密、盘根错节的荆棘灌木丛。为了绕过中心那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泥潭，不得不爬上旁边一道陡峭的、遍布尖锐碎石的山坡。
就在我气喘吁吁、全神贯注攀爬一块松动巨岩时——
呼——！
一股腥风猛地自身后扑来！带着浓重的血腥、腐肉和野兽体骚的混合恶臭！
巨大的惊恐瞬间冻结了血液！我猛地回头！
一只……巨狼！不，那体型已经超越了狼的概念！它的肩高几乎与我齐平！油亮漆黑的粗糙皮毛上沾满暗红的血痂和泥污。巨大的头颅骨节粗壮，獠牙如同剃刀般从唇下龇出，滴落着粘稠的涎水。那双浑浊的黄色巨眼，死死锁定着我，里面翻滚着饥饿、贪婪与原始的暴戾！
它的目标是我！是这片荒野中可以捕猎的食物！
“嗷呜——！！！” 一声震得我耳膜刺痛、几乎心神失守的狂暴咆哮！那巨兽后腿发力，庞大的身躯带着掀起的腥风碎石，如同攻城槌般轰然扑来！
逃！
恐惧彻底接管了身体！肾上腺素疯狂注入！身体在极度惊恐下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我转身！甚至顾不上脚下陡峭湿滑的地形！朝着山坡下方灌木丛最密集的方向亡命冲去！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几乎是在翻滚跳跃！
碎石滚落！荆棘撕扯！左臂被牵动的剧痛撕裂神经！
但那沉重、带着热浪的兽吼声越来越近！腥风浓得如同实质的墙壁！我能感受到它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到头顶！那扑击带起的罡风撕裂着我的后背！
不行！跑不过它！
慌乱！绝望！
怎么办？！前方已是山坡边缘！那里是一处……落差接近七八米的陡峭断崖！断崖下方一片黑暗，不知是何情形！
跳！不跳就是被撕碎吞食！
没有时间思考！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巨爪即将撕裂我后背的瞬间！绝望中的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朝着断崖方向猛地一跃！
身体腾空！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
噗通！咔嚓！
先是砸落在断崖下方一片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败落叶层上！卸去了部分冲击力！但随即右腿胫骨传来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齿发酸的骨裂脆响！剧痛如同巨锤狠狠砸下！紧接着，翻滚！身体撞在一块坚硬的黑色岩石棱角上！眼前猛地一黑！
意识在剧痛中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模糊中，只有几个碎片般的念头在沉没的意识海中顽强地闪烁：
不能死……爸妈……回家……手机……电……
像风中最后一点火星，不肯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