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年之后·太虚观·藏经阁

藏经阁在血月无声的注视下哀鸣。那轮浸满污血的巨大魔眼悬于漆黑天幕,散发着粘稠、冰冷、仿佛能渗透灵魂的暗红色光晕。红光如同实质的瀑布,灌入藏经阁残破的窗棂,将早已布满裂痕的墙壁、摇摇欲坠的书架、以及漫天飞舞的古籍尘埃,都镀上了一层永不凝固的血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和深埋地底万载的腐朽味道。

墙壁上残存的、那些曾闪烁金光守护此地的古老符咒,此刻在血月红光的浸染下,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疯狂地明灭闪烁着!光芒不再是纯净的金色,而是透出妖异的血光,每一次闪烁都如同血管泵动,频率越来越快,亮度越来越癫狂!它们不再是守护者,更像是被血月唤醒、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混乱的魔文!

“浩劫……浩劫……” 玄苍子枯槁的身体倚靠在倾倒的巨大书架上,雪白的长须沾满血污(他自己的和喷溅在古籍上的暗红)。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因失血和巨大的心力损耗而灰败如纸。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沾着嘴角未干的血迹,在一本摊开于断裂书案上的、封面由某种早已灭绝的凶兽皮鞣制而成的古老秘典——《寰宇劫录》——上疯狂地翻找、摩挲!

书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诸天劫难、星移斗转的毁灭预言。玄苍子的目光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火,浑浊却带着最后的执念,在一行行艰涩的古文字间飞速掠过。每一次翻页,都伴随着书页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指下血渍的涂抹。

突然!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目光死死钉在《寰宇劫录》发黄纸页边缘一处极不起眼的、用朱砂小字写就的批注上!那笔迹古老、仓促、充满惊惶的痕迹!

【深渊之目睁,万界根基摇。血肉祭坛苏,亡者哭通宵。】

【唯…集…上古诸战魂之碎片…血承者引…断刃重铸…方…或可…重启太初封…】

“唯集上古诸战魂之碎片……血承者引……断刃重铸……” 玄苍子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将这几个字艰涩地挤出,如同吞咽着带血的碎玻璃。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铁钉牵引,缓缓转向书案上另一件物品——那本在血光中仿佛也要滴下血来的《虚妄行记》!

林晚……她,日记的主人……那个来自异世彼端的少女……她体内……那被傀儡师觊觎、被修士搜捕、被深渊凝视的……所谓“战魂”!难道……就是上古诸战魂之一的部分碎片?!她就是……所谓的“血承者”?!而她穿越异界,遭遇的一切苦难……被银丝操控、被推入祭坛、坠入深渊……竟都与这“断刃重铸”、重启封印的终极预言……息息相关?!

意识到这一点,玄苍子枯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只沾满血污、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按在《虚妄行记》冰冷的封皮上,仿佛要透过羊皮纸张,触碰到那个在绝境中挣扎的魂灵!

就在这时!

“师尊!师尊快看!日记……字!有字出来了!” 云小念带着惊异到近乎尖叫的童音猛地响起!他那双天生灵视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超越极限的、如同两颗微缩太阳般的炽烈淡金色光辉!光芒甚至短暂地刺破了书案周围浓重的血光!他的小手指急不可耐地指向摊开的《虚妄行记》上一片原本空白的区域!

玄苍子猛地垂首!

只见在那片空白泛黄的羊皮纸页上,没有任何墨迹书写,却无端地、如同星辰显化般,浮现出一个个微小却结构极其复杂古奥、线条流转如同生命律动的——淡金色符文!这些符文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纯净坚韧的光辉,在充斥着血污与毁灭的红光中,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灯塔!

它们并非静止!正如同活物般缓慢移动、组合、链接!

最终,凝聚成一行清晰无比、如同熔金锻造的古朴小字:

我在深渊底部看到了发光的碎片,它们在召唤我。

“她在深渊底!她……她找到了?!” 云小念又惊又喜,声音都在发抖,“师尊!碎片!是碎片在召唤林晚姐姐!”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炸开!玄苍子浑身剧震!他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那行熔金般的小字,又猛地转向那本《寰宇劫录》上的朱砂批注!

“深渊底部……碎片……召唤……”

“集上古诸战魂之碎片……血承者引……”

两条来自不同时空、不同载体的信息,如同严丝合缝的榫卯,在这一刻轰然咬合!

预言应验了!

林晚……她就是那预言中的“血承者”!她坠入深渊的绝境并非终点,而是命运齿轮的最终咬合点!那召唤她的发光碎片……正是重启封印的关键——上古战魂失落的力量碎片!

“这些……这些符文……” 玄苍子干涩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沉重,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悬空拂过那熔金文字周围的玄奥纹路,“……正是《太虚九章》核心封印图失落万载的……本源符文!它们竟以如此方式显化……此女……已然卷入浩劫的核心涡旋!她拿到碎片……既是希望……亦是……引劫之始!”

最后一句话,带着洞穿命运的沉重与悲悯。

“师尊!那……那我们怎么帮……” 云小念急切地开口,小脸上满是焦灼。

话音未落——

嗤啦——!!!

一声如同巨大布帛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巨响!

就在书案前方不足三尺处、铺满尘埃与古籍碎片的青石地面上,一道深不见底的、边缘闪烁着诡异暗红色电光的——巨大裂缝!

毫无征兆地猛然炸裂开来!

裂缝如同恶魔咧开的狰狞巨口!

一股浓稠、冰冷、散发着浓烈硫磺气息与无尽死寂怨念的——纯黑色雾气,如同挣脱束缚的冥河洪流,瞬间自裂缝深处狂涌而出!黑雾翻腾汹涌,所过之处,散落的古籍瞬间腐败朽烂,化作黑色灰烬!青石地面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腾起缕缕黑烟!

“呃…嗬…嗬…嗬……”

就在那狂涌的黑雾核心深处……

一阵低沉、干涩、充满了无尽恶毒和嘲弄之意的……

阴森笑声……

如同无数枯骨摩擦……

断断续续地……

自那深渊裂缝的最深处……

回荡在已然如同地狱般的藏经阁内!

[日期:坠入深渊第二日 天气:未知]

时间……混沌。

空间……凝固。

唯有右臂……从肩胛到指尖……每一寸筋肉都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熨烫、被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酸、麻、胀、痛……无数种极致的折磨交织混合,早已超越了感官能描述的极限!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麻木与剧痛中沉浮。唯有死死抠入岩缝的五指,凭借着渗出的鲜血和最后一点点骨节与筋膜的顽强连接,维持着身体与那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的岩壁之间……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每一次心跳,都感觉力量正如同指缝间的沙砾,疯狂地流失。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断裂处的剧痛,提醒着生命即将燃尽的终点。

冰冷的汗水(或许是血水?)不断从额角滑落,滴入身下无尽的黑暗深渊,无声无息。

深渊底部……

那片由亿万只冰冷、贪婪、充满了纯粹恶意的幽绿眼睛构成的“活体星空”……

越来越近……

无声的向上迫近……

如同倒卷的、泛着磷光的死亡海啸……

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惧,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向着悬挂在岩壁上的……猎物……吞噬而来……

撑不住了……

手指……在滑脱……

意识……在沉入永恒的冰冷……

爸妈……对不起……

就在最后的意识火星即将被彻底吹灭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机簧错位的脆响!

来自于……身体左侧紧贴的、那坚硬的、湿滑的黑色岩壁深处!

我猛地、极其艰难地睁开被冷汗、血水和粘稠分泌物糊住的右眼!

只见就在我左肩撞击位置上方半尺不到的地方,一块不起眼的、磨盘大小的、表面布满青苔的凸起岩石……竟然……向内……无声地……凹陷、移动、翻转了进去?!如同一个被尘封了万古的机括……在深渊气息的侵蚀和某种外力(也许是我的撞击?)下……时隔无数岁月……被意外触发!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边缘极不规则、散发着浓重陈旧灰尘与岩石阴冷气息的——黑暗洞口!

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思考!

就是现在!

“呃啊——!!!”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残破嘶吼!用尽身体最后残存的、近乎透支灵魂潜能的全部力量!

松开了那早已麻木不堪、仿佛不再是身体一部分的抠岩右手!

身体在坠落感袭来的瞬间,仅靠着左肩一点微弱的支撑力,如同濒死的壁虎般,朝着那个冰冷的、黑暗的洞穴入口,猛地撞去、滚入!

噗通!

身体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粉尘的洞底!撞击带来的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但一股劫后余生的、带着霉味的冰凉气息灌入口鼻。

我还……活着……

在滚入洞口的瞬间,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后背的衣物,带来新的刺痛,但已无暇顾及。

洞内并非绝对的黑暗。

一种微弱、却异常坚韧纯净的……柔白色光芒?仿佛自洞壁深处渗出,将不大的洞穴内部,涂抹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光线极其柔和,如同月光流淌,在这死寂冰冷的深渊绝壁之内,显得无比神圣而诡异。

我喘着粗气,强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挣扎着抬起头,用唯一能勉强视物的右眼,警惕地扫视这未知的空间。

洞穴不大,仅容三五人站立。洞壁……粗糙,布满了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刻痕!

那不是天然形成的纹理!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复杂玄奥的……如同无数扭曲交缠的龙蛇、几何符号、星辰轨迹强行捏合的——奇异符文!它们深深地镌刻在坚硬的黑色岩壁之上,表面流淌着那柔和的白色光芒!光芒在符文的沟壑间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而这些如同活体般发光、布满整个洞壁的符文核心……

汇聚在了洞穴最深处、正对着洞口的方向。

那里……不是石壁。

而是地面微微向上隆起的一个小小石台。

石台的顶端……

安静地、悬浮着……

几块……奇异的碎片。

它们如同碎裂的水晶,却呈现出不同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色泽:一片是仿佛凝结万载寒冰的幽蓝;一片是如同沉淀了时光血液的暗金;还有一片,则流动着如同初生朝阳般的淡金暖光。

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表面布满无法理解的细微纹路。此时正安静地悬浮在石台上方寸许,缓缓地、无规律地旋转着,散发出那笼罩整个洞穴的柔和白光。

但这白光……

似乎……

与我残破身体的最深处……

那曾被傀儡师视为“战魂”、被修士疯狂追索的……

某种沉睡的存在……

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般的……深刻共鸣?!仿佛沉寂的灵魂被久违的同源所唤醒!

更奇异的是……

紧贴在我胸口内袋位置的……

那早已冰冷、沉寂了不知多久的……

手机……

竟然……

极其微弱地……

震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心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短暂地……激醒了一瞬?

一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电流感,顺着胸膛的皮肤蔓延开来……

惊愕、疑惑、一丝被微弱希望激活的悸动……压倒了恐惧和伤痛。

这些碎片……是什么?

召唤我的……是它们吗?

手机为什么……

本能地,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用唯一还算完好的右臂支撑着,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朝着石台、朝着那悬浮旋转的神秘碎片,挪动爬去。

动作牵动着断骨、裂伤、溃烂……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挪移。

终于……

来到了石台前。

那三片悬浮的碎片,流转的光芒似乎随着我的靠近而微微明亮了一丝。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感更加强烈了。

我颤抖着,伸出沾满血污、泥泞、指甲外翻的右手食指……

带着敬畏、疑惑、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极其缓慢地……

向着那片散发着幽蓝光芒、透着无尽冰冷与坚韧气息的碎片……

轻轻点去……

当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冰冷幽蓝碎片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超越了时空维度的、如同浩劫星辰直接砸入灵魂的——记忆洪流!

携带着撕天裂地的咆哮、震碎群山的冲击、焚尽万物的火光……

毫无阻隔地……

狠狠撞入了我的脑海!

冰封万年的绝望战场!如同巨大天体崩毁破碎的星辰碎片!燃烧着业火倾覆砸落的大地!无数身披各色甲胄(有冰雪凝结的、青铜铸造的、光芒凝聚的……)的擎天巨影在破碎的山河中怒吼厮杀!他们的敌人……是自大地深渊最深处涌出的、如同亿万污血脓肉强行聚合而成的、蠕动吞噬万物的、无法名状的——恐怖存在!

画面崩碎!切换!

是血染苍穹!无数碎裂的残兵断刃如同巨大的墓碑插在大地之上!其中一柄断剑……布满了符文……正是祭坛前那刻着“玄冰”的残兵……

画面再闪!

几道如同山岳般巨大、却已经遍体鳞伤、燃烧着最后生命精魄的身影,将自身的本源印记、连同断裂的神兵核心,化作无数光点碎片……强行打入那污秽核心深处……

最后的画面……

是天穹垂落的巨大光锁……崩解……消散……

以及……一道充满了无尽遗憾与期待的目光……穿透时光长河……落在了……我的……身上?!

庞大的信息!无尽的悲怆!决死的意志!被强行撕裂、封印的苦痛!还有那……对后来者卑微却无比灼热的……期盼……

如同灭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防!

我看到了!一切都看到了!!

这碎片……是那些战魂最后的力量遗存!而这世界……我所经历的万般苦难……即将到来的血月浩劫……一切都与之紧密相连!

碎片……

是钥匙!

亦是责任!

我必须……带着它们……离开这里!回到……那该去的地方!

几乎就在这顿悟的瞬间——

头顶的洞口之外!

那亿万只冰冷的、充斥着无穷无尽恶意的……幽绿眼睛!

逼近到了……

咫尺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