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吴昊今天本应该去李家辅导李涛功课,可一出门便遇上过去的老师老肖,生拉硬拽给抓了劳工,他对董行几乎没有了什么印象,当初一场流感使不少教师歇了班,作为教导处副主任的董行给吴昊的高二班带了一个星期语文课。董行对吴昊的评价是有些小文采,但从作文中可以看出人很狂妄,思想上很有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味道。董行以为这是看过几本新潮书而基础肤浅的表现,见的东西多了也就会好起来。因此对吴昊指点过几次他的毛病也就算了,吴昊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帮助搬家,虽说

难点,可总比那做教师—这个他并不喜欢甚至隐隐有些厌倦的职业,以前的职业要愉快一些。对于李涛,他心里明白,朽木不可雕也。而偏偏还有种所谓不屈不挠的精神,有时一道习题2二三遍也无法使他明白,迫使吴昊不得不加班加点,钱则依旧,他有些不耐烦了,幸好李涛在察言观色上还有些聪明,时不时买上几个包“阿诗玛”“大重九”请他解会。才使得他不至于拂袖而去。经过许半月的辅导,李涛的功课也进步不少,李母听说宝贝儿子有些长进,嘴里常常絮絮叨叨地吴昊是位才子。什么“一日为师”之类。连李母平日常常阴沉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不过今天的误时会使那一丝笑意化为乌有,李科长平日对工作上自己或他人打打哈哈,迟到早退并不在意,那是为国家的工作,而作为家庭教师,误了功课,使得宝贝儿子少补了一天课,或者少算了他自己的一分钱工资,补助等等,会使他大发雷霆。吴昊不在乎这些,他追求的是无忧无虑的绝对自由。

他蹬着车。在煦日下将满载的三轮扯出一声尖锐的鸟鸣,他时而回头望望车上的书柜及下面的书籍。木制家具,心中感叹,这是当了几十年教师的家当,与那李涛家高档沙发,衣柜,组合音响比起来。嘿,怎么说呢?就连住房也要靠老婆,岳父的路子。瞧瞧李家三间大房,外加屏风客厅,彩电,冰箱还在其次,仅仅是个科长,要是他们纺织局局长,还不得住洋楼,年年出国转一圈。当老师的就这么命苦,他对比着,想象着,暗自后悔自己选择了师范,怪不得师范那么好考,也就像我这样的才气呢!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脚下的劲头也小了许多。

公路旁的人行横道上正有两人并肩而行,从背影看一对男女青年,女的天蓝色羽绒衣,匀称地包裹着身躯,藏青色棉裤,像两条瀑布船将姑娘苗条的躯体显示出来,两细辫在被扇形分开的背发两侧弯成梨形发环,看得出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少女,她身边是一个高个子男子。牛仔裤紧紧绷绷,微肿松软的鸭毛将羽绒服外面撑得鼓鼓囔囔的。一头长发齐颈,单手推着二八自行车车座。在一句地说着什么,吴昊有些羡慕地望着他们,脑子里闪过几个女同学的面庞。

三轮从两人左侧超过,吴浩侧过头来想最后打量一下这一对男女,不料却使他吃了一惊。

“李涛”他喊了一声,自己也听出声音里有股令人说不出的酸意和嫉妒。

正热情地,甚至可以说是巧舌如簧般地大声谈天说地,以图博得对方同样的反应的李涛,听见喊声,不得不中止了口腔运动,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令他好生沮丧,见到正用手抹去额头上的微汗,两眼盯着他俩的吴昊,立刻好像身上又注入了活力一般,他并未听出吴昊语气中的特别。而是有了资本似的,几步跨过来。对抬眼望了望吴昊又微垂下眼皮的姑娘后说:“这是我的哥们,也是老师,是大学生。姚芳,告诉你,下学期我可能捞个前几名当,就冲我这个老师,我没说的”他冲正仔细打量姚芳的吴昊笑笑。

此时的吴昊,已经被隐隐显出的姚芳的高雅风度及温柔举止所吸引,现在他面前的姑娘,长着双像温润醋栗般光泽的眼睛,静静地傲垂着,淡淡的眉毛匀称地像两条小河在两颗星星上面弯曲着。圆圆的脸庞犹如十五的月亮般洁白细腻,嘴的两角时隐时现似乎在微笑。一条奶黄色织巾如同蓝天间的白天似的在胸前轻轻垂下。吴昊不觉还要端详下去。但理智却在头脑中占了上风。他有礼貌地向姚芳笑着点点头。却忘了说出自己的姓名。然后他抱歉似的对李涛笑着:今天有点急事,以后我补上可以吗?心里却在嘀咕着,这小子。真有桃花运啊!这么小年纪就找对象,而且找得还挺有眼力,唉,我十七岁时,只知道傻玩,还不如他呢

李涛正在兴头,不好意思向吴昊兴师问罪,何况他和他老子一样,对于并非对自己胃口的东西也很慷慨,“没关系”。他眼瞧着姚芳:“是你家搬家吗?”这话却是对吴浩说的。吴昊也不客气,“要是你没事的话,就来帮个忙,这是给我过去的老师搬家”。他又望了姚芳一眼,知道若是她不反对,李涛自也无话可说。而且会心甘情愿的。

姚芳这些天来事情较多,既要帮家里买些年货,又要帮助家里父母招待来的或者是将要来的各类客人,父亲是局级书记,肯定的要很多时间里高朋满座。有专为工作而来,办公室里却不好开口的,有的为私事,要不能摆上桌面。当初李贤的各种“手段”。均是在这间宽阔的但更加高级的客厅是向局党委书记,一把手施展的当然,书记也并不会冒失冲动,您瞧,这冰箱,彩电,高级沙发等等。有哪件是花哪怕是市价的三分之二买来的。这四居室的洋楼式建筑思维的哪位不是处级以上干部?姚鼎很满足,他并没有什么野心。当年也是因老实巴交而被公认为信得过干部。早在苏昊程之先便跃居一把手位置,如果想在向上爬。他还是有不少机会的。但也许他根本不理睬,或者是没发现,所以四五年未在“一把手”位置上岿然不动。

今年的春节前夕,依然姚芳家里宾客满堂,但已不再是对书记天花乱坠地谈天说地。而是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诉苦请调,其主要矛头自然是锐心于全面改革的新任局长,苏昊程,这是因为他并不像前任那样只是纸上谈兵,而是大刀阔斧,不留情面地冲击着每一个已然适应了旧的缓慢但又舒适的机构角落。新事物的产生总要遭到旧事物的反抗。这条客观真理在纺织局得到充分体现。姚芳就已经亲眼见到好几起科员及长字号,老大年纪的人向她们的一把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的场面。也渐渐习惯了父亲那长久阴沉的面孔,她有些害怕父亲的愤怒会在哪一天爆发。在她年轻稚嫩的心中,苏昊程的名字成了坏蛋的代名词,她在心里常常恨恨地想象着将苏昊程轰走,尽管当初对苏局长的印象并不坏,可事过时移,慢慢她的心境也有些变坏了。在家中总是无聊地呆坐着,书是看不进去了。只好拿起扑克牌用贡兰教给她的方法给自己,有时也给杨华算算命,聊以自娱。给自己算寄托着希望,给杨华呢?在五十四张长六,宽四零点,五毫米厚的纸片中,铺上了一层层她的深情,哪怕是再简单,在平常的“命运”也要她神思迷茫好一阵,如同一只孤雁在辨别着方向。又像一位在茫茫草原上迷失途径的族人。吃力地但又充满希望地辨别着北斗星。她的手气时好时差,开始她并不将这副小小的扑克牌放在眼中,只是拿来作为消遣,渐渐地她的心绪有些让五花八门的“命运”所束缚了。以至于忘掉了父亲的烦恼,妹妹的欢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各种幻想之中,仿佛那各种命运都是真的一般。

“我这是怎么了”有时从迷茫中醒,她问自己,“我才十七岁,还是个小姑娘,竟然对一个男同学这样神魂颠倒,这不是太幼稚,太傻了吗?如果叫其他同学知道,我的脸可放在哪儿啊。”她的眼前又呈现出杨华那张红润的圆脸。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值得我这样,我真不知道。他的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叫人过目难忘的感觉。说他英俊吗?他只是个大娃娃,说他聪明伶俐吗?他的学习又并不十分出色。可就是叫人对他十分好感。这班里最不忘与男生说话,尤其讨厌那些面目俊美,一肚子草包之类男生的王蓓燕也对他和颜悦色,兴许别的女同学也会爱上他她的心里忽悠一颤。想起大雪纷飞的那天来:“穿红羽绒衣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呢?看上去她俩这么亲热,他连我也顾不上搭理了”姚芳隐隐觉得自己心底似乎有股酸意,一种烦闷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坐不住了,穿好羽绒服走出家门,面对四周林立的高楼,蓝碧色天空。狭隘的闪念渐渐消失。信步而行,在公路拐角处被从后面骑车而来的李涛见到并叫住。出于一种解脱烦恼的心理,她与李涛并肩而行,沉默着并且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这样的女孩子会令异性将心里话全倒出来。特别是对姚芳念念不忘的李涛,几乎旁敲侧击,半开门掩以致直来直去,将姚芳说得手脚无措,尴尬至极,她并不爱李涛,然而内心却有些感动,面对李涛投来的近乎乞求的目光,她心软了,同意和李涛一起去帮忙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