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雷贯顶,异世初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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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如瀑,将申城的夏夜浇得一片迷蒙。萧逸瘫在出租屋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指尖夹着的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午夜档的灵异纪录片,主持人煞有介事地讲解着雷击与时空裂隙的关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藤椅扶手,烟蒂上的灰烬突然簌簌坠落,在泛着油光的木板上烫出焦黑的斑点。
“扯犊子呢……” 他喉间溢出沙哑的嗤笑,捻灭烟蒂的瞬间,窗外一道惨白闪电如银蛇般撕裂夜幕,直劈向不远处的信号塔。骤亮的光芒让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抬手遮挡眼帘,却见插座里爆出的蓝紫色电弧如活物般窜出,顺着裸露的电线疯狂游走。整间屋子的灯光骤然炸裂,玻璃碎片混着火星劈头盖脸砸下,他甚至能闻到自己指尖皮肉焦灼的气味。
“卧槽!” 电流窜过脊椎的刹那,萧逸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扔进滚筒洗衣机,意识在天旋地转中被撕扯成碎片。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风扇叶片,以及纪录片里那句 “当雷击能量超过临界值时……” 的尾音,像枚生锈的钉子楔进混沌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刺鼻的铁锈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萧逸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眼皮重若千斤。他挣扎着掀开眼缝,模糊的光影里,一只黑黢黢的甲虫正沿着青石板的缝隙快速爬行,触须上还沾着半片枯叶。手掌撑地的瞬间,粗糙的石纹透过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混杂着露水的冰凉,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
“嘶……” 后脑传来钝痛,像被灌了十斤水泥,每晃一下都牵扯着神经突突直跳。他扶着墙根勉强起身,目光扫过四周 —— 飞檐翘角的木质建筑鳞次栉比,“王记绸缎庄” 的杏黄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磨损处露出底下褪色的朱红。穿粗布短打的脚夫肩挑两筐青蒜走过,腰间铜钱串碰撞出细碎的叮当声,惊得墙根下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拍戏呢?” 萧逸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低头看见自己印花 T 恤上的骷髅图案,破洞牛仔裤膝盖处露出的皮肤正被晨风吹得发紧。他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目光定格在街角墙根 —— 蹲在那里的老汉正用黑黢的指甲盖抠脚趾缝,几只绿头苍蝇围着他光脚脖子嗡嗡盘旋,翅膀振动的频率清晰可闻。
“喂,大爷,” 他踩着青石板上前,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在嘈杂的早市显得格外突兀,“这是哪个影视城?导演组在哪儿?”
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珠,吧嗒着旱烟袋上下打量他,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啥城?这儿是应天府城门大街。后生,你穿得这般古怪,莫不是从南边番邦来的?” 烟袋油顺着竹杆滴在打补丁的裤腿上,晕开一小片深褐。
应天府?番邦?萧逸心脏猛地一沉。他踉跄着转身,视线扫过绸缎庄门前晾晒的蜀锦,那细密的织纹在晨光下泛着水纹般的光泽;包子铺蒸笼溢出的白雾里,能看见伙计手腕上暴起的青筋。空气中煤炉的烟火味、牲口粪便的腥臊味,混合着露水打湿青草的清新,真实得令人胃里翻搅。
“大爷,现在是哪一年?”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舌尖抵住上颚才勉强稳住声线。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半截被烟渍染黄的牙齿:“今岁是炎国景和二十三年,春分刚过没几日。后生,你莫不是睡糊涂了?” 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震落的烟灰飘进他脚趾缝的泥垢里。
炎国?景和二十三年?
萧逸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背脊瞬间沁出冷汗。他踉跄着后退,手肘 “砰” 地撞在身后的糖葫芦摊子上,串着红果的草靶子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塌,裹着糖霜的山楂滚落一地,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糖晶。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精瘦的小贩像弹簧般跳起来,瘦骨嶙峋的手指死死攥住萧逸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撞坏了我的摊子,赔钱!” 他袖口露出的胳膊上,有道陈年的刀疤正随着情绪激动突突跳动。
“放手!” 萧逸甩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到墙根,手指慌乱地摸向裤兜 —— 空空如也。牛仔裤后袋磨出的破洞里,连半片纸屑都没有。记忆里最后摸到手机,是在藤椅上划开短视频的瞬间,此刻掌心只残留着电击后的麻痒。
“没钱?” 小贩叉着腰,三角眼吊得更高,喉结在干枯的脖颈间上下滚动,“没钱就想走?告诉你,这应天府城门下,还没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白撞我的摊子!” 他唾沫星子飞溅在萧逸 T 恤上,骷髅图案的眼睛被洇出一小片水迹。
围观的人群像潮水般围拢,篾帽下的脸模糊成一片阴影。
“看这小子穿得怪模怪样,怕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吧?” 戴毡帽的老汉用烟杆戳了戳同伴胳膊,袖口露出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不像疯子,倒像个叫花子,你看那裤子破的,比我家补丁还多。” 卖菜的妇人捏着帕子掩鼻,目光在萧逸膝盖的破洞处来回逡巡。
“城门守卫呢?别让这不明不白的人混进城里去,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好。” 穿皂隶服的汉子手按刀柄,腰间令牌在晨光下反射出冷光。
萧逸的心跳如擂鼓,能清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深呼吸。鼻腔里涌入的不再是熟悉的汽车尾气,而是马粪混合着香料的复杂气味 —— 穿越,这个只在小说里见过的词,此刻像块烙铁狠狠烫在他意识里。
“这位大哥,” 他喉结滚动,压下泛到舌尖的腥甜,“我确实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 他抬手按在额角,指尖触到黏腻的冷汗,“突然头晕眼花,没看清路。这样吧,我帮你把糖葫芦重新串起来,算我赔罪,行不行?” 话音落下时,他看见小贩眼角的皱纹抽动了一下。
小贩上下打量他,见他虽然穿着古怪,但眼神还算清明,不像撒泼耍赖的无赖,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串?你会串吗?我这糖葫芦用的是燕山的红果,熬糖得用玉泉山的井水,火候差一分糖就发苦,讲究着呢!” 他弯腰捡起一根滚落的山楂,在衣襟上擦了擦,放进嘴里咬得咯吱响。
萧逸苦笑一声,刚想开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青石板路随之微微震颤。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惊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狂舞。
“让开!让开!相府的马车来了!” 前导的家丁挥舞着鞭子,靴底踩碎地上的山楂,红色汁液在石板上洇开蜿蜒的痕迹。
一辆乌木马车缓缓驶来,车厢四角镶嵌的鎏金兽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车帘被晨风吹起的刹那,萧逸看见里面端坐的少女 —— 淡青色襦裙外罩着半透明的素纱褙子,乌黑的发丝梳成流云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她正低头拨弄腰间的玉佩,指尖划过玉佩上雕刻的兰草纹路,神情宁静如月下寒江。
似乎察觉到注视,少女微微侧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萧逸看见她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讶异,像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涟漪。她很快垂下眼帘,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素手轻抬将车帘重新放下,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扫过空气,留下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
“看什么看!乡巴佬!” 旁边的家丁挥鞭抽在萧逸脚边,鞭梢擦着裤腿飞过,在石板上抽出一道白印。
萧逸猛地回神,心脏莫名地漏跳半拍。就在对视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少女眼中除了困惑,还有一丝极淡的…… 探究?她打量他的眼神,不像看个稀奇的怪物,倒像在看一本封皮古怪的古籍。
“哼,算你小子运气好,” 小贩见来了达官贵人,悻悻地踢了踢脚边的草靶子,“赶紧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萧逸如蒙大赦,拨开人群踉跄着离开。长街上悬挂的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李记包子铺” 的蒸笼正喷出滚滚白雾,可他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浆糊。没有身份证,没有钱,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货币长什么样 ——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鞋底还沾着穿越前出租屋的灰尘。
“咕噜噜……” 胃部突然发出抗议,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加上电击后的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走到包子铺前,看着笼屉里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褶皱间渗出的油星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咽了咽唾沫,最终还是转身离开,帆布鞋踩过积水的青石板,发出啪嗒的声响。
“唉,没想到我萧逸……” 他苦笑着摇头,想说 “一世英名”,却又觉得荒谬。活了二十四年,除了游戏账号里的装备,他几乎一无所有。
就在这时,前方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推搡声。
“让开!都让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拨开人群,簇拥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走来。那少年郎满脸横肉,镶玉的折扇敲得掌心 “啪啪” 作响,小眼睛在街边姑娘们身上滴溜溜打转,嘴角涎水几乎要滴到绣着金钱豹的衣襟上。
“那不是赵员外家的公子赵虎吗?” 卖花的小姑娘躲在母亲身后,声音细若蚊蚋。
“可不是嘛,昨儿还听说他强抢了王屠户家的闺女,现在还关在后院呢。” 卖油的老汉压低声音,油壶在肩上晃出一圈圈涟漪。
人群如避瘟疫般向后退去,留下一条宽敞的通路。赵虎享受着众人畏惧的目光,越发得意,折扇敲得更响,惊得房檐下的鸽子扑棱棱飞起。
萧逸皱眉,下意识想躲进旁边的巷口,却不想赵虎的小眼睛突然瞪圆,像发现新奇玩意儿般定在他身上。
“嗯?” 赵虎停下脚步,折扇 “啪” 地展开,扇面上 “难得糊涂” 四个大字被他捏得变了形,“你这小子…… 穿的是什么玩意儿?是哪个班子里唱戏的丑角?” 他身后的家丁立刻哄笑起来,有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甚至笑弯了腰,腰带扣上挂着的铜钱串叮当作响。
“小子,见到我们家公子,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另一个家丁上前一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糖晶,声音像砂纸摩擦。
萧逸心中无名火起。他虽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平白受辱。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为什么要给你磕头?”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硬。
“嘿!你这小子胆子不小啊!” 赵虎没想到有人敢顶撞,肥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折扇狠狠敲在掌心,“在这应天府,还没人敢对小爷我这么说话!来人啊,给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抓起来,打断他的狗腿!”
“是!” 四个家丁狞笑着围拢,他们袖口露出的胳膊上纹着狰狞的兽头,腰间佩刀在晨光下闪着寒光。最前面的家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抓萧逸后颈。
萧逸心脏狂跳,下意识侧身躲避。他在现代学过几年散打,但对方人多势众,且看这架势明显是练过的。眼看拳头就要砸到面门,他闭眼准备承受撞击 ——
“等等!”
清脆如玉石相击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才马车上的那位苏小姐,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茶馆屋檐下,淡青色的衣袂被风吹起,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梨花。她身边的丫鬟手里捧着一支珠钗,钗头镶嵌的珍珠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苏…… 苏小姐?” 赵虎看见少女,肥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甚至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扇子在胸前摇得飞快,“原来是苏小姐,不知苏小姐有何吩咐?” 他身后的家丁也立刻收敛了凶相,垂手侍立在侧。
苏小姐款步走到萧逸面前,目光在他破洞的牛仔裤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她转向赵虎,声音清越如泉水:“赵公子,此人看起来并非歹人,不过是穿着奇特了些,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说话时,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兰草玉佩。
赵虎眼珠乱转,看看苏小姐,又看看萧逸,最终勉强笑道:“既然是苏小姐开口,那小爷我就给苏小姐一个面子。” 他恶狠狠地瞪了萧逸一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算你小子走运,还不快滚!”
萧逸松了口气,对着苏小姐抱拳:“多谢姑娘解围。” 他注意到少女耳坠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苏小姐微微颔首,清澈的眼眸再次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转身对丫鬟道:“走吧,别让父亲等急了。” 语毕,莲步轻移,素纱褙子在晨风中扬起一道柔和的弧线,很快消失在街角。
赵虎狠狠 “呸” 了一声,带着家丁骂骂咧咧地离开,靴底踩过地上的山楂,发出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人群渐渐散去,青石板上只剩下萧逸和散落的糖葫芦。他望着苏小姐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个相府小姐,为何会两次出手相助?仅仅是出于善意,还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T 恤,骷髅图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看来在这个世界,这身行头比通缉令还惹眼。
深吸一口气,萧逸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当务之急是弄点钱,换身像样的衣服。他抬头望向城门方向,高耸的城楼在晨光中巍峨耸立,飞檐上的铜铃随风轻响。应天府,炎国,景和二十三年 —— 他的异世之旅,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