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游街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里荡开一圈圈微妙而持久的涟漪。往日里还算热闹的院子,如今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家家大门紧闭,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诡异。

日头刚过晌午,后院墙根下,刘海中揣着手,眯着眼,看似在晒太阳,实则耳朵尖得跟兔子似的,留意着院里的丁点动静。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易中海倒了,这院里的一把手,可不就轮到他这个二大爷了?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等风头过去,怎么名正言顺地把管事儿的权力抓过来。

阎埠贵端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半缸子寡淡的棒子面糊糊,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眼神习惯性地往中院那几扇紧闭的门瞟了瞟。

“老刘,晒着呢?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阎埠贵吸溜一口糊糊,状似无意地开口。

刘海中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下巴朝易中海家方向努了努:“瞧见没?这都几天了,易中海那老东西,还有脸出屋?嘿,以前在院里人五人六,开全院大会跟皇上上朝似的,现在成缩头乌龟了!活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阎埠贵放下缸子,用袖子擦了擦嘴,压低声音:“谁说不是呢。这回啊,老易是栽了个大跟头,裤衩子都让人扒干净了。以后这院里,怕是真的要变天了。”他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邪性,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巧,两家都……啧啧,真是邪门!跟中了邪似的!”

刘海中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嘴上却道:“邪门?我看是报应!有些人啊,平日里坏事做绝,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他心里琢磨着,这院里头,能有这本事,还跟老易他们不对付的……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的人影,但都觉得不像。

阎埠贵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不想惹麻烦,忙道:“老刘,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啊,安安分分过日子就成,少掺和那些烂事。对了,街道不是说要补发点救济粮和煤吗?你听说了没,啥时候发啊?这眼瞅着要过冬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听说这次发的粮不多,借的钱利息也不低,心里正犯愁呢。

赵锋在小世界中感知到阎埠贵的念叨,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救济粮?借钱?慢慢熬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中院,易中海家的窗户纸糊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屋里,易中海形容枯槁,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呆呆地坐在炕沿上,面前的饭碗原封未动,已经冰凉。这几天,他几乎没合过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游街那天,那些鄙夷、嘲弄的目光,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他心上,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混乱中瞥见的那个背影。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害我?”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那个背影……像极了赵锋那个小畜生!虽然那小子已经死了,可那挺拔的身形,那冷漠的气质……不,不可能!一个死了的毛头小子,能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和天衣无缝的手段?把自己和王淑芬、傻柱、秦淮茹、贾东旭这五个人算计得死死的,连环套,一环扣一环,简直是滴水不漏!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干出来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几欲疯狂。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赵锋那小子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但眼神深处总藏着些东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难道……难道他没死?或者,有跟他一伙的人?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后背渗出冷汗。

“老易,吃饭吧。”一大妈王淑芬端着一碗稀粥走进来,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蜡黄的脸上满是麻木,只是机械地完成着妻子的本分。她将粥碗重重放在炕桌上,转身就想走。

“淑芬……”易中海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祈求与试探,“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或者……你那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一大妈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冷淡:“问什么?事儿都那样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我能看见什么?我当时魂儿都没了!老太太那边还等我过去说话呢。”说完,她径直出了门,去了聋老太太家。这几天,她几乎都泡在聋老太婆那里,只有在那个老虔婆面前,她才能稍稍喘口气,哭诉几句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商量着以后怎么办。

易中海看着她的背影,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个家,算是彻底散了。他现在是谁也指望不上了。

傻柱也彻底蔫了。往日里在厨房吆五喝六,在院里横冲直撞的劲头,荡然无存。食堂里,他被降为学徒工,干的都是些搬菜、洗菜、剁肉馅的粗活,昔日的徒弟如今都能对他指手画脚几句,他却只能闷着头干活,连个屁都不敢放,生怕再丢了这份只发基本生活费的活计。

回到院里,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轻易不露面。偶尔在院里远远碰见秦淮茹,他眼神会不受控制地飘过去,然后脸颊莫名发烫,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而燥热的片段,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女人的味道,虽然是在那种不堪的情况下,却也让他有些食髓知味,时不时地愣神回味那种柔软和香气。可一想到那天炕上三个人光溜溜的,还有易中海那张铁青得要吃人的脸,他就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淮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那个像父亲一样、却又把他坑惨了的一大爷。

贾家更是愁云惨雾,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贾东旭自从游街回来,就跟秦淮茹彻底断了话,连个眼神都欠奉。他整个人阴沉得像块铁,看秦淮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恨意,仿佛秦淮茹是什么肮脏不堪的瘟疫,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毁了,走到哪儿都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他的脊梁骨,骂他是“奸夫”,连带着他妈都成了老不正经的。

秦淮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白天在家里干着最累的活,洗衣做饭,伺候小的,晚上还要面对回到家的贾东旭的冷暴力和贾张氏的无休止咒骂。

“你个丧门星!扫把星!我们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赔钱货!”贾张氏一屁股坐在炕上,伸手重重地往大腿上一拍,指着正在纳鞋底的秦淮茹,唾沫星子横飞,“要不是你耐不住寂寞,大清早的跑去勾引野男人,还一次勾搭俩!我们东旭能遭这个罪吗?啊?!老贾呀,你快上来看看哟,这小畜生养的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骂起易中海和傻柱来更是咬牙切齿:“还有易中海那个老绝户!傻柱那个小畜生!都不是好东西!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他们这些奸夫淫妇!可怜我的东旭啊,年纪轻轻就让人这么糟践名声……”但一提到一大妈王淑芬,她又换了副腔调,阴阳怪气地哼道:“还有那个王淑芬,一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脸皮比城墙还厚,也敢往我们东旭跟前凑!呸!什么玩意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德行!”在她看来,儿子永远是无辜的,错的都是别人,尤其是秦淮茹这个“外人”。

秦淮茹低着头,任由那些恶毒的咒骂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眼泪一滴滴落在鞋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不敢反驳,也不想反驳,心已经麻木了。她只盼着孩子们能快点长大,她能早日熬出头。只是,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偷偷看了一眼炕上背对着她、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耸动的贾东旭,心中一片冰凉。这个家,怕是真的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