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支淬毒的幽蓝弩箭,如同地狱伸出的毒牙,带着死亡的低啸,深深钉入身后木柱!箭尾兀自嗡鸣,在死寂的地牢中回荡,如同毒蛇的嘶鸣。

云昭的身体在扑倒的瞬间,右臂外侧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金属擦过皮肉的触感,带着硫磺和蛇毒的微臭!他重重摔在潮湿冰冷的青砖地面,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顾不上查看伤势,他猛地翻身,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却邪”短匕!冰冷的匕身紧贴掌心,带着血脉深处的悸动!

目光如电,瞬间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地牢深处那个狭窄的、仅容一人钻过的通风气孔!幽深的孔洞外,是郡守府后院模糊的黑暗轮廓!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

跑了!

云昭眼中寒芒爆射!他没有追击,也没有呼喊。在敌友难辨的郡守府,任何暴露的呼喊都可能引来更致命的杀机!他强忍着右臂的刺痛,迅速从地上弹起,背靠冰冷的石壁,匕首横在胸前,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地牢内每一个昏暗的角落。

确认再无第二支冷箭,他这才低头看向右臂。外侧的衣料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被高速摩擦灼烧。皮肉翻卷,渗出的鲜血颜色鲜红,并无发黑或麻痹迹象。箭簇没有深入,只是擦伤!那幽蓝的毒光,恐怕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幸好只是擦破油皮!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好险!若非前世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战场本能,此刻他已是地牢里一具冰冷的尸体!这刺杀,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在他逼问萧霓裳核心秘密、即将触及真相的瞬间!灭口!绝对是灭口!

是谁?!萧景略?他刚离开不久,有能力也有动机!赵元魁?钱通?这些被自己强行驱使、心怀怨毒的士族?还是…清寒郡内,早已潜伏着狄人或者…其他势力的暗桩?!

云昭的目光猛地投向木床上的萧霓裳。她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杀而惊得停止了喘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气孔的方向,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后怕。显然,这刺杀,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看来…”云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嘲弄,“想让你永远闭嘴的,不止我一个。”

萧霓裳的嘴唇哆嗦着,眼中除了恨意,第一次涌上了一种深沉的恐惧和茫然。

云昭不再看她。他快步走到木柱旁,用匕首小心地将那支淬毒弩箭撬出。箭身通体漆黑,非金非木,入手冰冷沉重,箭簇三棱带倒刺,闪烁着幽蓝的诡异光泽,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息。箭杆末端,没有任何标记,光洁如镜。

他将毒箭小心地用布包好,贴身藏起。这是唯一的线索,也是指向幕后黑手的利刃!

“来人!”云昭的声音如同寒冰,穿透地牢的阴冷。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守在门外的哑仆和一名郡兵小头目惶恐地探进头。

“立刻封锁地牢!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郡守大人和三位家主!”云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传令云伯!带可靠人手,即刻搜查郡守府所有角落!尤其是靠近此牢房的后院、屋顶!发现任何可疑痕迹、脚印、丢弃之物,立刻来报!敢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是!”小头目被云昭眼中的杀意骇得一哆嗦,连忙应声,带着哑仆匆匆离去。

云昭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惊魂未定的萧霓裳,眼神复杂。这个身负重伤、掌握着惊天秘密的女人,此刻成了真正的烫手山芋,也成了诱捕幕后黑手的最佳诱饵!他不再停留,捂着隐隐作痛的右臂,大步走出地牢。外面混乱的夜色,如同巨大的漩涡,隐藏着比狄人铁骑更致命的杀机。

***

云家祖宅。压抑的悲泣声在昏暗的灵堂内低低回荡。一方简陋的薄棺停在堂中,前面供着几碟粗粝的糕点和一盏摇曳的长明灯。油灯昏黄的光晕,将棺木和李氏那凝固着不甘与怨恨的遗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云昭换上了一身粗麻孝衣,跪在棺椁前。冰冷的青砖寒意透过薄薄的麻布直刺膝盖,却远不及心头的冰冷。右臂的伤口已被云伯简单处理包扎过,隐隐的刺痛感如同毒蛇的噬咬,提醒着他地牢里那惊魂一刻。

他静静地烧着纸钱。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悲伤的泪水,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潭,潭底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洞悉一切的冰冷理智。

祖母李氏走了。带着对萧氏刻骨的恨意,带着云家守护了二十多年的耻辱秘密,带着对孙儿未来无尽的担忧。她临终的控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云昭的灵魂上——祖父云铮,并非英雄,而是死于一场因宝物(龙兴矿图)而起的背叛和陷阱!背叛者,是一个姓萧的、被掳走的女子(萧霓裳的母亲)!而真正的矿图,可能就在祖父手中,也可能…就在这柄“却邪”短匕的夹层里!

萧霓裳昏迷中的呓语,却指向了另一个版本——云铮是叛徒!为了升官发财,出卖了鹰愁涧布防!她的母亲被逼临摹假图引来狄人围杀!

真相是什么?!

谁在说谎?!

祖母的恨意?萧霓裳的指控?还是…双方都只是巨大阴谋中被利用的棋子?!

“少爷…”云伯佝偻着背,无声地跪到云昭身边,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悲戚和忧虑,他递过一碗冰冷的清水和一块粗粝的麦饼,“您一天水米未进了…老夫人…老夫人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如此…”

云昭接过碗,冰冷的清水灌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撕下一小块麦饼,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目光落在棺椁前那盏飘摇的长明灯上,火苗在穿堂风中挣扎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云伯。”云昭的声音嘶哑低沉,“祖母的丧事,一切从简。停灵三日,不入祖坟,葬于城外云家旧时别院旁。对外…就说老夫人忧惧狄患,惊惧而亡。”

不入祖坟?!云伯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少爷!这…这不合礼数啊!老夫人她…”

“照做!”云昭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如同冰锥刺向云伯,“记住!祖母临终之言,除你我之外,绝不许第三人知晓!若有泄露…”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让云伯浑身一颤,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老奴…明白。”云伯重重叩首,老泪纵横,却不敢再多问一句。他知道,眼前的少爷,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懵懂书生了。风雨飘摇的云家,和这座危如累卵的清寒郡,已经将这个年轻人,生生淬炼成了一柄出鞘必见血的凶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灵堂外响起。是之前派去搜查郡守府后院的小头目。

“禀校尉!”小头目单膝跪在灵堂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激动和后怕,“属下带人仔细搜了后院和邻近屋顶!在…在靠近地牢气孔的一处偏僻墙头瓦片下…发现了这个!”他双手捧着一小块深色的、沾着些许湿泥的粗布碎片,上面赫然残留着半个模糊的、沾着泥土的脚印!

云昭眼中寒光一闪!他接过布片。布料粗糙厚实,是清寒郡普通郡兵或民夫常见的衣料。但那半个脚印…云昭仔细辨认着,眉头紧锁。脚印边缘模糊,但隐约可见前掌着力较重,后跟略轻,而且…脚型偏小!

“还有…”小头目继续道,声音带着迟疑,“属下询问了今夜值守后院的哨兵…他们说…大约在刺杀发生前一刻,曾看到…看到孙家的一个管事,鬼鬼祟祟地在附近转悠过…说是在找…找跑丢的猫…”

孙家?!孙茂才?!

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胆小如鼠、遇事只会瘫软的孙茂才?他有这个胆子派人刺杀?还是…被人利用?

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指向了不同的方向。萧景略的莫测,赵元魁的怨毒,钱通的恐慌,孙茂才的诡异…还有那支淬毒的、来历不明的弩箭!清寒郡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的粗布碎片,布料的粗糙感摩擦着掌心。祖母的棺椁在侧,长明灯飘摇。内忧外患,杀机四伏!这盘以清寒郡为枰、以十万生灵为注的棋局,对手已不再仅仅是城外的狄人铁骑!

“继续查!”云昭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地面,带着刺骨的寒意,“盯紧孙家!盯紧那个管事!还有…给我盯紧赵元魁和钱通府邸的动静!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小头目凛然领命,匆匆退下。

灵堂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和长明灯芯挣扎的微响。云昭重新跪好,将手中那块沾着泥土脚印的粗布碎片,轻轻投入燃烧的纸钱盆中。

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布片,发出焦糊的气味。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云昭冰冷而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棺椁中李氏那凝固着不甘与怨恨的遗容。

暗流汹涌,噬心蚀骨。葬礼,或许就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

***

夜更深。清寒郡在巨大的恐惧和疲惫中沉沉睡去,却又在睡梦中不安地抽搐。郡守府东厢,一处僻静的院落书房内,却依旧亮着一点微弱的灯火。

赵元魁没有睡。他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里踱步,昂贵的锦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白天加固城墙的劳累和屈辱,被云昭呵斥的愤怒,以及对左贤王大军去留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桌上精致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头的邪火。

“云昭小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猛地抓起一只空酒杯,狠狠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昂贵的白玉酒杯并未碎裂,滚了几滚,停在墙角。

“老爷息怒…”一个心腹管家模样的老者垂手侍立一旁,低声劝道,“眼下…还需忍耐…”

“忍耐?!忍到他把我们赵家榨干?忍到他把我们当狗一样驱使上城头送死?!”赵元魁咆哮着,眼珠发红,“还有那个狄人女将!那就是个灾星!留着她,左贤王随时会杀回来!杀了她,左贤王更要屠城!进退都是死路!都是死路!”

就在他暴怒得几乎要失去理智时,书房紧闭的雕花木窗,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嗒”一声响。

“谁?!”赵元魁和管家同时警觉地低喝,管家甚至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刃。

窗棂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稳稳落在书房内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来人依旧穿着那身深色长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儒雅。正是萧景略!

“赵公,深夜叨扰,景略失礼了。”萧景略脸上带着那抹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对着惊疑不定的赵元魁微微拱手,姿态从容优雅,仿佛拜访老友。

“萧…萧先生?!”赵元魁看清来人,心脏猛地一缩!惊骇瞬间压过了暴怒!他怎么进来的?!郡守府如今戒备森严,尤其是云昭遇刺之后!“你…你意欲何为?!”

“特来…为赵公指一条生路。”萧景略的声音温和清朗,如同春风,却让赵元魁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缓步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上凌乱的酒壶和空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许。

“生路?”赵元魁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正是。”萧景略的目光如同能洞察人心的镜子,落在赵元魁那交织着愤怒、恐惧和贪婪的脸上,“赵公乃清寒郡真正的中流砥柱,田连阡陌,富甲一方。难道就甘心受那黄口小儿云昭的驱策,将百年家业和阖族性命,都押在他那疯狂的、玉石俱焚的赌局之上?”

“左贤王两万铁骑,破城只在旦夕。云昭挟持血狼将军,妄图以卵击石,实乃取死之道!赵公难道要随他一起,为这必死之局殉葬?”萧景略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蛊惑,“左贤王爱才,更敬重真正的豪杰。若赵公能…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赵元魁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恐惧和巨大诱惑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萧景略,“萧先生的意思是…”

萧景略微微一笑,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如刀,刻在赵元魁的心坎上:

“云昭小儿,根基浅薄,全凭一时悍勇与那女将为人质,方才苟延残喘。其命门,一在萧霓裳之生死,二在…其祖母李氏之丧!”

赵元魁瞳孔猛地一缩!

“李氏新丧,停灵云家旧宅。三日后发丧,葬于城外别院。”萧景略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带着冰冷的算计,“此乃天赐良机!赵公只需…”

窗外的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停止了。书房内,昏黄的灯火将萧景略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他低沉而清晰的话语,如同最阴毒的诅咒,一点点渗入赵元魁的耳中,点燃了他眼中那名为野心和求生欲的、熊熊燃烧的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