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烛…烛龙?!”

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云昭的耳膜!心脏在瞬间紧缩,一股混杂着荒谬与巨大危机感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烛龙?上古传说中,睁眼为昼、闭眼为夜,掌控时间与光明的钟山之神?!一个只存在于神话典籍中的名字,竟成了操控二十年前血案、掀起清寒郡腥风血雨的黑手?!

地牢内,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萧霓裳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死死盯着云昭手中那张写着诡异符号的薄绢,如同凝视着择人而噬的深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母亲…临死前…用血…写在…衣襟上…‘烛…龙…醒…万…劫…’…她…她只告诉我…那是…钥匙…开启…真正的…灾祸…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天地…倾覆…” 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次抽气都牵动着肩头崩裂的伤口,暗红的血水再次浸透绷带。

钥匙?灾祸?天地倾覆?

云昭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薄绢上那些如同扭曲蝌蚪般的古怪符号。它们绝非寻常文字,更像是一种极其精密的密码或图腾!他前世在历史文献中见过类似的东西——某些古老而隐秘的结社、前朝遗族或者超越世俗的庞大组织,用来传递核心机密的密文!

“这些符号!你母亲可曾教过你解法?”云昭的声音带着不容喘息的压迫感。

萧霓裳痛苦地闭上眼睛,剧烈摇头,冷汗如瀑:“没…没有…她…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只说是…是…禁忌…”

线索再次中断!如同坠入更深的迷雾!但“烛龙”二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云昭脑海中尘封的记忆闸门!

祖母李氏临终前那破碎的警告:“别信萧…刀…鞘…别…信…” 别信萧?是指萧景略?还是…指向这个名为“烛龙”的恐怖存在?!

父亲云文渊临终紧攥的那卷发黄地图!那上面被反复摩挲的北境关隘标记,尤其是鹰愁涧附近…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被前身认为是父亲忧思过度留下的无意义划痕…

还有!还有他穿越之初,在书房推演兵书时,偶然在祖父云铮那份残破的战场记录帛书背面,看到过几个极其模糊、被虫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类似飞鸟或蛇形的奇特墨点!当时只以为是污渍…

云昭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他不再逼问萧霓裳,对侍立角落的哑仆厉声喝道:“取纸笔!快!”

哑仆慌忙取来粗糙的麻纸和炭笔。云昭一把抓过,不顾右臂伤口的刺痛,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前世对符号学的敏锐,运笔如飞!

他先画出“却邪”短匕夹层中那张新薄绢上的所有诡异符号!每一个扭曲的线条都力求精准!

接着,凭着记忆,复现父亲地图上那些被反复摩挲的、看似杂乱的划痕!那些划痕的角度、转折…

最后,努力回忆祖父帛书背面那几乎湮灭的奇特墨点!将它们的位置、形态一一标注!

三份来源不同、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被他强行并置在同一张麻纸之上!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炭笔的痕迹在粗糙的纸面上交错纵横。云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三组符号间疯狂扫视、比对、推演!时间仿佛凝固,地牢内只剩下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突然!

他的手指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找到了!

在父亲地图上,鹰愁涧东南方一处不起眼的山坳标记旁,几道看似随意的短促划痕,其转折的角度和末端细微的勾连,竟与“却邪”短匕薄绢上某个核心符号的局部,形成了惊人的互补!如同断开的锁链找到了遗失的一环!

而祖父帛书背面那个模糊的、如同盘绕蛇形的墨点,其盘绕的圈数和中心点,恰好与父亲地图上另一组划痕的长度和方向,构成了一种隐含的坐标指向!

三组零散的、被刻意隐藏或遗忘的信息碎片,在“烛龙”这个关键词的串联下,如同散落的拼图,被强行拼合在了一起!指向了一个清晰的地点坐标——鹰愁涧东南,断魂崖以北,一处名为“葬龙谷”的隐秘所在!坐标核心,赫然标记着一个用三种信息共同勾勒出的、极其复杂的、如同狰狞龙首的终极符号!

“葬龙谷…”云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锐利,“‘烛龙’的巢穴?还是…埋藏‘钥匙’所开启之物的坟场?”

巨大的震撼和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祖父云铮!他拼死守护的,恐怕不仅仅是那张矿图!他很可能早已洞悉了“烛龙”的存在!甚至…他深入鹰愁涧,血战殉国,真正的目标,或许就是这“葬龙谷”!那染血的战袍里,是否藏着指向最终秘密的线索?!

“呃…噗!” 床上的萧霓裳猛地一阵剧烈痉挛,身体如同虾米般弓起,一大口暗红发黑、带着浓烈腥臭的污血狂喷而出!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砸回床板!瞳孔瞬间涣散,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肩头绷带迅速被暗黑的血水浸透!

剧毒反噬?!还是伤势彻底崩坏?!

“军医!!快!!”云昭厉声嘶吼!一步抢到床边!

***

郡守府临时布置的“医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草药味和一股诡异的腥甜腐烂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萧霓裳躺在临时拼凑的木板床上,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嘴唇呈现诡异的青紫色。肩头的绷带被彻底解开,露出那个可怕的伤口——边缘肌肉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黑色,如同腐败的淤泥,中心溃烂成一个深可见骨的黑洞,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更可怕的是,数条如同细小蚯蚓般的暗紫色纹路,正从伤口边缘向着她的脖颈和心口方向迅速蔓延!

两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围着床榻,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他们用烈酒反复擦洗伤口,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探查,每一次动作都引得萧霓裳昏迷中发出痛苦的痉挛和无意识的呻吟。

“不行…不行了…”一个老军医颓然放下手中的银刀,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这…这不是寻常的箭毒!更不是伤口恶化!这是…这是‘蚀骨腐心散’!无解之毒!见血封喉,腐肉蚀骨!中者…绝无生理!除非…除非有传说中的‘九转还魂丹’…可那等神药…”

“混账!”云昭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站在床边,玄衣在灯火下如同凝固的阴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床上那迅速被死气笼罩的身影,看着那不断蔓延的暗紫色毒纹,眼中翻腾着冰冷的怒火和一种被巨大危机紧逼的焦灼!

蚀骨腐心散!无解之毒!

萧霓裳不能死!至少在榨干她所有关于“烛龙”的秘密之前,她绝不能死!她是唯一活着的、与“烛龙”有直接联系的线索!她的生死,关系到能否揭开那笼罩在祖父血案和清寒郡危机之上的终极阴影!

是萧景略?!他在弩箭上淬了这绝毒?还是…“烛龙”早已在她体内种下毒引,关键时刻发动,杀人灭口?!

“用所有办法!吊住她的命!不惜一切代价!”云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放血!剜肉!灌猛药!用冰镇!把她给我从鬼门关拖回来!她若死了,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就给她陪葬!”

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冻结了医室内的空气!两名老军医浑身剧颤,看着云昭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眼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再不敢多言,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发疯般行动起来!烧红的烙铁被拿起,准备剜去腐肉!刺鼻的解毒猛药被强行灌入!大块的冰块被砸碎,包裹在萧霓裳的身体各处…

凄厉的、非人的惨嚎从萧霓裳喉咙里迸发出来,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也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如同砧板上濒死的鱼!

云昭背过身,不再看那惨烈的一幕。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棂。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清寒郡劫后余生的死寂扑面而来。他需要时间!需要萧霓裳活下来!更需要…主动出击!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云伯!”他声音低沉。

一直守在门外的云伯立刻推门进来,看着医室内惨烈的景象,老脸上满是惊悸。

“即刻准备!动用府库所有能动用的金银!派人!不!你亲自去!”云昭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去城西‘济世堂’!找那个跛脚的老掌柜!告诉他,我要买他压箱底的‘镇魂香’!告诉他,价钱…随他开!但东西,必须在半个时辰内送到!”

镇魂香?云伯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那是传说中能吊住濒死之人一口气的奇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少爷这是…

“还有!”云昭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让钱通过来见我!立刻!马上!”

***

郡守府一间偏僻的书房内。灯火如豆,将钱通那张干瘦、惊魂未定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捻着算珠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看着端坐在书案后、隐在阴影中的云昭,喉咙发干。

“云…云校尉…深夜召见…不知…”钱通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云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推过桌面。纸条上,是几个用炭笔写下的、极其古怪的符号——正是从“却邪”短匕新薄绢上抄录下来的几个核心密文!

钱通疑惑地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身体便猛地一僵!捻算珠的手指瞬间停住!他猛地抬头看向云昭,细长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认…认得?”云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不…不认得!”钱通如同被烫到般,差点将纸条扔掉,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朽…老朽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古怪的符号…”

“是吗?”云昭缓缓站起身,从阴影中走出。灯火照亮了他苍白而冷峻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钱通惊恐万状的身影。“钱公,你钱家商行遍布北境,消息灵通更胜郡府。三教九流,黑白两道,无所不交。尤其是…那些专做‘影子生意’、替人销赃、传递密信的…‘灰线’。”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刺入钱通的心脏:“告诉我,这些符号,在北境黑市、在前朝遗老、或者…在那些神出鬼没的‘烛影’之中,代表着什么?‘烛龙’…又是什么?”

“烛…烛龙?!”钱通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浑身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他手中的纸条飘然落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云昭,如同看着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看来钱公是知道的。”云昭的声音带着冰冷的了然,一步步逼近,“说出来。‘烛龙’是谁?他们的老巢在哪?目的又是什么?说出来,赵家的产业,有你钱家一份。不说…”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钱通的神经,“清寒郡破城前,我会让你钱家…鸡犬不留!你藏在枯井里、埋在假墓中的那些金银…正好给‘烛龙’做陪葬!”

赤裸裸的威胁!直指钱通最深的恐惧和命脉!钱通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嘶哑变形:

“说…我说!云校尉饶命!饶命啊!”

“‘烛影’…是…是‘烛龙’的耳目爪牙…神出鬼没…专司…专司传递密令…清除异己…这些符号…是…是他们的密令符文!代表…代表最高等级的…‘惊蛰’令!意为…唤醒…抹杀!”

“‘烛龙’…没人…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是人是鬼…还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只知道…它存在了…很久…很久…像影子一样…缠绕着前朝…和现在的…乱世…它要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它所图…甚大!甚大啊!”

“老朽…老朽只知道…北境…最大的‘灰线’接头点…在…在‘黑石堡’废墟…往东三十里…一个叫‘哑泉’的废弃驿站…那里…是‘烛影’的一个…暗桩…”

钱通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隐秘和盘托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恐惧。最后,他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在地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云昭静静地听着,眼中寒芒闪烁。惊蛰令?唤醒?抹杀?黑石堡废墟…哑泉驿站…烛影暗桩…

线索虽然破碎,却终于指向了明确的方向!

“很好。”云昭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钱公是聪明人。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若有第三人知晓…”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意,让钱通浑身一颤。

“明白!老朽…明白!”钱通连连磕头。

云昭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扉的瞬间,他脚步微顿,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入钱通耳中:

“明日,动用你所有渠道,散布消息。”

“血狼将军萧霓裳,身中奇毒‘蚀骨腐心散’,命悬一线,药石罔效。三日内,必死无疑。”

“清寒郡云昭,以‘却邪’短匕及匕中秘图为酬,遍求天下名医奇药!能救萧霓裳者,秘图双手奉上!”

钱通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骇和不解!散布萧霓裳将死的消息?还要公开悬赏求医?甚至以秘图为酬?!这…这不是引火烧身吗?!云昭他…到底想干什么?!

云昭没有解释,身影已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冰冷的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他看着郡守府深处那间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压抑痛呼的医室方向,又望向北方,那被无尽黑暗笼罩的、埋葬着祖父云铮的鹰愁涧和“烛龙”暗桩所在的“哑泉驿站”。

烛龙已醒?那就让它彻底暴露在惊雷之下!

他要用萧霓裳的“死讯”和那把“却邪”短匕,作为最致命的诱饵!他要将隐匿于暗处的毒蛇,一条条引出洞穴!他要让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从被动防守,转为——惊雷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