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镇的黎明,并未带来希望,只带来了更加沉重的枷锁。
灰白的天光吝啬地从钉死的木板缝隙间透入,在弥漫着草药苦涩、血腥和硫磺余味的木屋内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沉浮。壁炉的余烬早已冰冷,寒意如同附骨之蛆,重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屋外,风雪虽停,但教会骑士铠甲走动时冰冷沉重的碰撞声,如同规律的丧钟,一刻不停地敲打着屋内幸存者的神经。
莱因哈特躺在壁炉旁的干草堆上,厚厚的毛毯一直裹到下巴。葛伦的金疮药和那散发着浓烈生命气息的草药糊似乎暂时封住了他身体最致命的裂口,但内里依旧是千疮百孔。他的脸色依旧灰败得如同墓穴中的石膏,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杂音。昏迷中的他,眉头紧锁,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梦境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葛伦老爹佝偻着背,坐在小凳上,布满老茧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解开芙琳颈侧伤口上被血污浸透的布条。动作轻柔,但每一次触碰,都让芙琳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熔金的竖瞳半睁着,眼神失去了昨夜的暴怒和毁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忍耐。颈侧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肿胀翻卷。葛伦昨夜敷上的深紫色蛇信草和暗红色苦根藤混合药膏,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辛辣苦涩气息。
最令人心悸的,是伤口深处那些幽绿的荆棘锁链纹路。它们似乎比昨夜更加“活跃”了!不再是简单的若隐若现,而是如同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生命力的藤蔓,在暗红的血肉背景中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芙琳身体一阵更剧烈的颤抖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吟。那蠕动的幽绿纹路,如同活着的诅咒,散发着冰冷、邪恶、令人灵魂都感到不适的黑暗气息。
“压不住了…” 葛伦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低声咒骂着,将新的、嚼碎的蛇信草混合着苦根藤汁液,更加用力地按压在伤口上。芙琳猛地咬紧牙关,苍白的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熔金的竖瞳痛苦地收缩成一条细线!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非人的眼眸死死盯着屋顶的破洞,承受着这如同酷刑般的治疗。
“老爹…外面…外面那些骑士…” 卡尔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由雪水煮开的稀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眼神不时瞟向钉着木板的墙壁,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外面那些白银死神,“他们在挨家挨户地盘问…问昨晚的动静…问有没有看到…看到‘怪物’…” 他把“怪物”两个字压得极低,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芙琳颈侧那蠕动的幽绿纹路。
托姆抱着一捆新收集的柴火,脸色同样惨白,声音发颤:“还…还有人看到镇子西边…老约翰家废墟那边…昨晚半夜…好像…好像有奇怪的光…一闪一闪的…跟鬼火似的…审判官大人派人守在那里了…”
葛伦的手顿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奇怪的光?鬼火?他立刻联想到了塞勒斯昨晚离去时那冰冷的、带着深意的眼神。清算…封锁…搜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信号:审判官在找东西!或者说,在确认什么东西!绝不仅仅是为了抓捕屋内这两个“异端”那么简单!
“管好自己的嘴!” 葛伦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昨晚刮大风,雪地里反光,看花眼很正常!什么光?没看见!怪物?更没见过!谁要是敢乱嚼舌头,给净心镇招祸,别怪老头子我手里的猎叉不认人!” 他拿起靠在墙边、叉尖依旧残留着暗红血渍的长柄猎叉,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威慑声。
卡尔和托姆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
*…滋…检测到…高维能量波动…*
*…坐标锁定…净心镇西侧…约…三百米…*
*…能量特征分析…非本世界(艾瑞亚)法则…空间稳定性…异常…波动强度…微弱…但…持续性…增强…*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高…*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精密仪器读数般的女性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莱因哈特沉寂的意识深处响起!正是昨夜那由数据流构成的虚影——Nexus!
随着这冰冷的意念播报,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数据流信息,如同被强行灌入,瞬间涌入了莱因哈特混乱一片的脑海!那并非语言或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空间坐标定位和能量频谱分析!精准地指向了托姆口中“有鬼火”的镇西老约翰家废墟方向!
“呃…!” 昏迷中的莱因哈特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仿佛那冰冷的数据流信息对他残破的意识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雷恩?!” 葛伦猛地抬头看向莱因哈特。
芙琳熔金的竖瞳也瞬间聚焦,带着一丝惊疑和难以言喻的关切,死死盯住了莱因哈特痛苦抽搐的脸庞。
“他…他怎么了?” 卡尔和托姆吓得后退一步。
莱因哈特的身体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几秒钟后,那剧烈的颤抖缓缓平息,他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只是呼吸似乎更加急促了一些。
葛伦眉头紧锁,快步走到莱因哈特身边,再次探了探他的脉搏和呼吸,脸色更加难看。“该死的…伤得太重了…连昏迷都不安稳…” 他以为是伤势恶化导致的神经性抽搐。
然而,芙琳的目光却并未从莱因哈特身上移开。她那双熔金的竖瞳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就在刚才莱因哈特痛苦抽搐的瞬间,她颈侧伤口深处那些蠕动的幽绿荆棘锁链纹路,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干扰,极其短暂地…停滞了那么一瞬?!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空间撕裂感和能量排斥感…顺着那无形的枷锁联系,传递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冰冷的、陌生的、带着某种机械质感的…“异物”入侵感!源头…似乎正是莱因哈特痛苦的方向!还有…镇西?
芙琳猛地抬头!熔金的竖瞳穿透屋内昏暗的光线,仿佛能洞穿那钉死的木板墙壁,死死望向镇子西侧——老约翰家废墟的方向!一股源自巨龙血脉本能的、对空间异常的敏锐感知,让她捕捉到了那里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涟漪!如同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暗流!那感觉…冰冷、精密、充满侵略性…与她伤口枷锁的黑暗气息截然不同!却同样令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和排斥!
“门…” 一个沙哑、模糊、几乎无法听清的音节,从芙琳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她熔金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警惕,以及一丝…源自古老血脉的、对未知威胁的本能战栗!
“什么?” 葛伦没听清,疑惑地看向芙琳。
芙琳却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身体因为寒冷和那莫名的空间排斥感而剧烈颤抖起来。颈侧的幽绿纹路仿佛被她的情绪刺激,蠕动的幅度似乎又加大了一丝。
葛伦看着芙琳异常的反应,又联想到莱因哈特刚才莫名的痛苦抽搐,再结合卡尔托姆的话和塞勒斯反常的举动…浑浊的老眼中,疑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镇西…鬼火…空间异常?审判官在找什么?
“托姆!” 葛伦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腿脚快!现在!立刻!从后窗爬出去!绕开那些教会的眼睛!去镇西头!老约翰家废墟附近!给我仔细看!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记住!别靠近!远远地看!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刻回来告诉我!”
托姆看着葛伦老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厉色,心头一凛,连忙点头:“是!老爹!” 他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屋后墙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杂物半掩的小窗。他费力地挪开杂物,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钻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屋后积雪覆盖的荒草丛中。
屋内再次陷入压抑的寂静。只有莱因哈特艰难的呼吸声,芙琳因寒冷和痛苦而压抑的颤抖,以及葛伦沉重而焦虑的踱步声。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砰!砰!砰!”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力道之大,震得刚刚钉好的木板都簌簌发抖!
“开门!审判庭搜查异端!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年轻声音在门外响起!正是塞勒斯手下的一名教会骑士!
卡尔吓得脸色惨白,求助地看向葛伦。
葛伦浑浊的眼中厉色一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和焦虑,拄着猎叉,走到门边,沉声回应:“军爷!老头子家里就两个病得快死的亲戚!昨晚的怪物早被你们打跑了!哪有什么异端?”
“少废话!开门!接受检查!” 门外的骑士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葛伦咬了咬牙,示意卡尔去开门。
门栓落下。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两名全身覆盖着银白色教会制式铠甲、披着白色斗篷、头盔面罩放下的骑士,如同冰冷的白银雕像般矗立在门口。他们腰间悬挂的长剑并未出鞘,但那冰冷的目光透过面罩的眼缝扫视进来,带着审视和漠然。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个拳头大小、镶嵌着白色水晶的金属圆盘,圆盘上正散发着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白光。
“搜!” 为首的骑士冷冷下令,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狼藉的屋内,重点在角落蜷缩的芙琳和壁炉旁昏迷的莱因哈特身上停留。
另一名骑士立刻持剑踏入屋内,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甚至用剑鞘挑开地上的杂物和干草堆。他手中的白色水晶圆盘随着他的移动,光芒明灭不定,当指向芙琳方向时,光芒似乎微微增强了一丝,但当指向莱因哈特和他身旁的凯尔修格斯时,那光芒却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变得极其不稳定。
骑士皱了皱眉,反复测试了几次,水晶圆盘对莱因哈特和圣剑的反应始终混乱不堪。他最终放弃了,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芙琳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审视和厌恶。
葛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猎叉的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
“头儿!有发现!” 一个急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是另一名封锁街道的骑士。
门口的骑士立刻转身:“说!”
“镇子西头!老约翰家废墟那边!我们布下的‘净光信标’…能量反应异常!波动幅度突然增大!塞勒斯大人让您立刻过去!”
净光信标?能量异常?
门口的骑士目光猛地一凝!他再次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在芙琳颈侧那被厚厚草药覆盖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那骑士手中的水晶圆盘此刻光芒稳定,指向芙琳时并无剧烈反应),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毫无威胁的莱因哈特,以及那柄黯淡无光的圣剑。最终,他似乎做出了判断。
“看好这里!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等塞勒斯大人处理完西边的异常,再回来‘请’这两位去圣都!” 骑士对着同伴冷冷下令,然后不再看葛伦等人,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镇西方向快步走去!
屋内的骑士如同门神般重新站回门口,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屋内,但显然,西边突发的“能量异常”吸引了他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葛伦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净光信标?能量异常?镇西?果然!塞勒斯在找东西!而且那东西就在老约翰家废墟!托姆呢?他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小屋后墙那扇半掩的小窗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托姆那张沾满血沫、冻得通红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拼命地朝着屋内的葛伦打着手势,嘴巴无声地开合着,看口型似乎在急促地说着什么:
“光!…好多…线!…石头…在发光!…地上…画着…怪圈!…骑士…围着…塞勒斯…也在!…那光…好怪…冷冰冰的!…”
葛伦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光!线!怪圈!塞勒斯亲自在场!审判官果然在镇西布置了什么!而且那东西正在被激活!
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的芙琳。芙琳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熔金的竖瞳死死盯着镇西的方向!颈侧伤口深处的幽绿荆棘锁链纹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了一下,剧烈地蠕动起来!一股源自空间层面的、冰冷而诡异的排斥感和撕裂感,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灵魂!
“呃啊…!” 芙琳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吟!身体如同遭受重击般猛地弓起!熔金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空间强行撕扯的恐怖感!
“芙琳!” 葛伦惊呼!
几乎就在芙琳痛苦弓身的同一瞬间!
壁炉旁,一直昏迷不醒的莱因哈特,身体再次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比之前更加猛烈!他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但瞳孔中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混乱的、跳跃着细密蓝白色数据流的诡异光芒!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机械卡壳般的怪响!
*…警告!…警告!…外部高维能量冲击!…空间坐标…净心镇西…信标激活!…位面通道…尝试建立!…干扰源强度…激增!…*
*…检测到…契约目标“芙洛琳德”…灵魂链接…异常波动!…空间排斥反应!…枷锁能量…同步激增!…*
*…强制接管…宿主部分神经反射…启动…防御协议!…*
冰冷的数据女音在莱因哈特混乱的意识中疯狂刷屏!随着这意念的流转,莱因哈特那失控般剧烈抽搐的身体,竟然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如同被无形的线提起,极其僵硬、极其诡异地从干草堆上…猛地坐了起来!
他双眼空洞,瞳孔中蓝白色数据流疯狂闪烁,直勾勾地“望”向——镇西的方向!
一股冰冷、精密的、非人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