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梅雨季的雨丝缠绵悱恻,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整个城市。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苔与泥土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沉甸甸的水汽,仿佛连时光都被泡得发胀。沈星河家的老宅沉浸在朦胧雨雾中,灰瓦白墙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斑驳,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砖体,像是岁月留下的伤口。雕花窗棂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滑落,在江野眼中,那仿佛是时光留下的泪痕。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声响,与雨声交织成一曲低沉的哀歌,铜铃表面的绿锈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如同被尘封的往事在蠢蠢欲动。

江野跟着沈星河走进书房,实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诉说着这座老宅的沧桑。空气中浮动着陈旧的纸墨香,混着沈星河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却掩盖不住角落里若有若无的霉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被博古架上的一个物件吸引。玻璃展柜里,一枚小巧的平安锁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锁面上雕刻的祥云纹路虽已有些磨损,却依然清晰可辨。那熟悉的模样,瞬间将他拉回到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锁身边缘那道细微的凹痕,与他记忆中被铁链剐蹭出的伤痕完美重合,仿佛是命运烙下的印记。

"这平安锁......"江野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皮革质感的衣角被揉得发皱,就像他此刻翻涌的思绪。沈星河正弯腰整理书架,听到声音动作猛地一顿,背脊瞬间绷直,像是被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他手中的《量子力学史话》差点滑落,书脊撞在木质隔板上发出闷响,惊飞了躲在书堆里的一只蟑螂。

江野缓缓走到展柜前,隔着玻璃,目光死死盯着那枚平安锁。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个漆黑的夜晚,潮湿的麻袋捂住口鼻的窒息感,耳边是粗粝的咒骂声,脖颈间冰凉的触感,还有这枚平安锁硌在胸口的疼痛。那年他不过十岁,被塞进面包车时看到沈星河躲在拐角处的身影,那画面如同烙铁般刻在他的脑海。"我被绑架的时候,戴的就是这个。"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喉咙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刺痛。

沈星河的身体剧烈颤抖,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惊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他慢慢转过身,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衬衫领口,在浅灰色的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视线无法与江野对视,只能盯着对方鞋尖沾着的雨水,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仿佛那痕迹里藏着他不敢直视的秘密。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野急切地向前跨出一步,声音里满是痛苦与困惑。那些被他刻意深埋的恐惧和委屈,此刻如同火山喷发般倾泻而出。他想起这些年午夜梦回时的冷汗,想起面对陌生人时不自觉的戒备,想起每次看到平安锁图案时心脏的抽痛。此刻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愤怒,烧得他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沈星河突然跌坐在地上,双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当年的画面:年幼的江野被塞进面包车时惊恐的眼神,自己躲在角落里无能为力的绝望,还有父亲阴沉的脸和那些冰冷的命令。"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喃喃自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衣襟。记忆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当年被迫保持沉默的痛苦,这些年独自背负秘密的煎熬,在此刻彻底决堤。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江野被沈星河的反应惊住了,心中的愤怒瞬间被担忧取代。他慌乱地蹲下身,膝盖重重磕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疼痛从膝盖传来,却比不上心中的担忧。伸手想要触碰沈星河,又怕吓到对方,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指尖微微发颤,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对方颤抖的肩膀上方。"星河,你别这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永远冷静自持的沈星河如此崩溃。他看着沈星河蜷缩的身影,心中一阵揪痛,仿佛受伤的是自己。

沈星河突然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满是痛苦和自责:"是我......是我的错......"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堵在喉咙里,化作尖锐的碎片。他想起父亲把平安锁交给他时说的话:"别出声,这是为了我们家。"想起看着江野被带走时,自己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的懦弱。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刺痛着他的心。

江野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沈星河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沈星河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了一瞬,随即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来。"不想说就不说,我在。"江野将下巴抵在沈星河的头顶,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而坚定。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剧烈颤抖,泪水透过单薄的衬衫,在他胸口晕开大片水渍。他的心跳得很快,既是因为震惊,也是因为想要给沈星河力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照亮了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江野抱着沈星河,心中满是疑惑和心疼。他突然想起这些年沈星河看他时那些复杂的眼神,想起对方总是在他受伤时默默递来的创可贴,想起文化节那天赛场上坚定的背影。原来所有的温柔背后,都藏着这样沉重的秘密。他开始回忆与沈星河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那些被他忽略的瞬间,此刻都有了新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的情绪渐渐平复。他从江野怀里抬起头,眼神依旧有些迷茫和愧疚。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江野伸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指腹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时,心中一阵抽痛。"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他轻声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星河泛红的眼角。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想要让沈星河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

沈星河望着江野真诚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记忆中那个在雨夜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早已长成了可以依靠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颤:"那年......我爸爸......"话未说完,江野就用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不用急,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江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沈星河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雨还在不停地下,老宅的屋檐下汇聚成一道水帘。书房里,两人静静依偎着,听着雨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江野的手掌贴着沈星河的后背,能感觉到对方逐渐平稳的呼吸。那枚承载着痛苦回忆的平安锁,依旧在展柜中泛着微光,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仿佛时间也为他们停驻。

夜色渐深,沈星河靠在江野肩头,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些被埋藏多年的真相,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无人知晓的愧疚,随着雨声缓缓流淌出来。原来当年沈星河的父亲因为生意失败,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受人蛊惑策划了那场绑架。而年幼的沈星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自责和痛苦中,每一次看到江野,都像是在提醒他曾经的过错。江野始终静静地听着,偶尔握紧对方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他的心中充满了心疼,心疼沈星河这些年独自承受的痛苦。

当最后一个字说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老宅的青瓦上,为这个漫长的夜晚画上句点。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仿佛在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沈星河靠在江野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终于不再是沉重的负担。

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江野牵着沈星河的手走出老宅,身后的平安锁在晨光中闪耀着新的光泽。那些曾经以为无法跨越的伤痛,在彼此的温暖中渐渐愈合。雨幕深处的秘密已然揭晓,而属于他们的未来,正带着希望与勇气,缓缓展开。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中拉长,走向充满希望的明天,仿佛在诉说着,无论过去多么黑暗,未来总会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