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运输船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墨蓝色、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剧烈颠簸。每一次船体与巨浪的撞击,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魔导轮机深处沉闷的喘息。

托尔芬盘坐在散发着霉味、汗臭和呕吐物酸腐气息的船舱角落,背靠着冰冷滑腻的舱壁,身体随着船体的摇晃无力地晃动。达尔维亚最后一点昏黄的灯火,早已被冰冷的海风和现实的巨锤碾碎,只剩下远处一片死寂的海洋。

两天了,关于那次空中袭击,依旧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像冰冷的海水,不断灌入他的胸腔,带来窒息般的绝望。

船舱内如同移动的棺材。浑浊的空气沉重得几乎化为实体。新兵们挤在狭窄的空间里,眼神空洞,面容枯槁。恐惧无声地发酵着。托尔芬旁边那个曾在靶场经历炸膛事故的农夫,整夜都在睡梦中抽搐、呓语,仿佛那金属撕裂的巨响和魔力乱流从未离开。

“喂,托尔芬,你也为了军饷来的?”一个压低的、带着同样无法掩饰焦虑的声音在托尔芬耳边响起。是一个达尔维亚帝国公路维修站的老工人,裹在同样不合身的蓝灰军服里,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苍老脆弱。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怀里那支冰冷的“梅林-III”魔导步枪的枪栓。“听……听说了吗?费里德壁垒……好像又被铎肯人撕开了!昨天刚运上去的那个补充团……”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听说半天就没了……连个泡都没冒……”

费里德壁垒,杜博瓦元帅的“钢铁长城”。托尔芬思索着,克莱尔如果还活着,必然会被派往那片被称为“绞肉机”的的飞艇维修站活动!笨拙飞艇与致命“银梭”的画面瞬间撕裂他的脑海,他猛地闭上眼睛安慰自己道,没事的,克莱尔运气一向很好。

尖锐凄厉的金属警报声骤然撕裂死寂!军官嘶哑变调的吼叫疯狂回荡:“一级战斗戒备!全体甲板集合!!”

恐慌瞬间爆炸!新兵们尖叫推搡,跌跌撞撞涌向舱门。托尔芬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挤出舱门。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咸腥和机油味的海风如同冰针,狠狠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看那边!!”甲板上,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托尔芬奋力挤到湿漉漉的船舷边。浓重的海雾后方,一片令人战栗的轮廓缓缓显露。那不是城镇,那是一道由无数战壕连接着由冰冷钢铁和浆石浇筑而成的堡垒构成的防御工事,是费里德壁垒包含的某段防线!巨大的、生满暗红铁锈的钢铁骨架如同巨兽肋骨,支撑起陡峭的崖壁上的哨塔。狰狞的魔导炮塔探出黑洞洞的炮口。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如同裁决之剑,在浓雾中徒劳切割,映照出累累弹痕和扭曲的金属结构,死寂而阴森!

运输船如同靠近巨兽巢穴的虫子,为了避开水中放置的水雷,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航道,驶向城市侧方如同巨兽血口的港口入口。港口内拥挤着大大小小的的船只,严肃的气氛沉重如铅。冰冷海浪拍打船体,发出空洞回响。

“快快快!准备下船集合!”军官的咆哮炸响。沉重的跳板带着铁锈味,砸在冰冷湿滑的码头上。

托尔芬背着勒进皮肉的沉重背包,拎着冰冷的魔导枪,麻木地走下跳板。双脚踩在码头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冰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铁锈和咸腥,像粗糙的砂纸打磨着托尔芬的脸颊。脚下的木板在魔导轮机沉闷的咆哮中持续震颤,每一次震动都透过冰冷的靴底钻进麻木的膝盖骨。运输船“铁砧号”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牢笼,满载着数千名穿着同样灰蓝色粗麻布军服的新兵,在墨蓝色的、波涛起伏的北方海上劈开一道惨白色的航迹。飘落的雪花刚一接触到滚烫的烟囱便嗤嗤作响,化作一团短暂的白雾,旋即被狂风撕碎。

“喂,听说了吗?”旁边一个瘦小的新兵凑近托尔芬,吹嘘道,“铎肯人的‘银梭’……它们根本不是飞艇!我表哥在第三舰队干活,他说那玩意儿……像长了翅膀的魔导炮弹!快得根本看不见影子!咱们的飞艇……”

“闭嘴!你这该死的乌鸦嘴!”旁边的一个老兵猛地低吼,粗暴地打断了瘦小新兵的话,“少说这些东西,你想被宪兵抓去填绞肉机?”他恶狠狠地瞪了周围几个面露惊恐的新兵一眼。“都打起精神!”他拍了拍腰间简陋的铁皮水壶,“活着到地方,活着挖坑,活着熬到回家那天!懂吗?”

瘦小新兵吓得噤声,脸色更白了。老兵的话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冰冷的宣判。托尔芬没有参与他们的交谈。他只是死死盯着东方灰暗的天空,这是前线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瞭望哨传来一声变了调的嘶吼:“空袭!东北方向!‘银梭’!”

嗡——

整个码头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爆发!新兵们像受惊的羊群,本能地想要寻找掩体,互相推搡、踩踏,绝望的哭喊和军官歇斯底里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稳住!别乱跑!保持位置!”疤脸老兵声嘶力竭地吼着,但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混乱的浪潮里。

托尔芬猛地抬头。只见东北方灰蒙蒙的天幕下,几个银灰色的小点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速度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它们伴随着极其尖锐的声音,以及高速撕裂空气留下的模糊残影,如同几道锐利的银色闪电,划破了阴暗的天空!没有震耳欲聋的炮声,没有硝烟弥漫。铎肯人的“银梭”仅仅在高速掠过码头上方时,投下了几枚同样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圆柱体。它们无声无息地坠落。

“魔导炸弹!卧倒——!”一个军官绝望的嘶吼撕破了混乱的空气。

托尔芬几乎是凭借在地球时对“炸弹”二字的刻骨记忆,猛地扑倒在冰冷的甲板上,双手死死护住脑袋!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枚炸弹在穿透冰冷气流时带起的微弱风压!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响!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托尔芬的背上!他刚刚乘坐的“铁砧号”像一头被猛兽撕咬的巨鲸,发出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呻吟!冰冷的金属甲板剧烈跳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灼热的气浪混杂着刺鼻的臭氧味、焦糊味和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碎片——木屑、金属片、被撕裂的帆布缆绳——如同致命的冰雹般在头顶呼啸飞溅!

凄厉的惨叫和惊恐的哭嚎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托尔芬死死闭着眼,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让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要颠倒过来。他能感觉到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到了自己的脸颊和脖子上,不知是海水还是……他不敢去想。死亡的冰冷气息从未如此真切地包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漫长的几分钟,爆炸的余波渐渐散去。只剩下船体沉没时金属变形发出的咯吱声、受伤者的哀嚎和海水冲刷船舷的声音。

“清点人数!伤员集中!快!”军官们嘶哑的吼叫响起。

托尔芬摇晃着站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花。他抹了一把脸,手上沾满了黑灰和暗红色的污迹。码头上景象如同地狱。几个靠近爆炸点的区域一片狼藉,扭曲的栏杆,燃烧的栈桥,深深浅浅的凹坑还在冒着青烟。几具被冲击波撕碎的尸体浸泡在血水和海水中,触目惊心。更多的人倒在地上呻吟,断肢残骸随处可见。冰冷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恐响起。是那个瘦小的新兵,他满脸黑灰,额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他还活着,正惊恐地看着托尔芬身后。

托尔芬回头,只见疤脸老兵倒在他不远处,一块尖锐的、扭曲的钢板碎片深深嵌入了他的胸膛,血沫正从那可怕的伤口里涌出来。老兵的眼神已经涣散,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一次,托尔芬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如此粗暴,如此廉价。疤脸老兵之前的吼叫犹在耳边,那句“活着挖坑,活着熬到回家”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他僵硬地站在那里,胃里翻江倒海,这是他在地球以及这个世界两辈子第一次看到这般景象。

突然空中又传来和“银梭”类似的声音,不过明显要沉钝很多,托尔芬刚准备像刚才一般卧倒,但看到空中的梭式魔导飞行器的颜色是非常显眼的蓝色后,便明白了这大概率是洛尔在开战后仿制的飞行器,应该是去驱赶刚刚的那几架“银梭”去了。

“全体人员注意!你们现在在奥雷利亚外港!重复一遍,这里是奥雷利亚外港!编入帝国工程总署第七工兵营!任务:加固首都丘陵外围防御工事!”

奥雷利亚?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托尔芬麻木的心中激起一丝微澜。不是派往前线吗?怎么会在首都外围的港口,难道这里是费里德壁垒的都城段?!是离首都最近一段防御工事!这意味着他暂时远离了最前线那绞肉机般的战场,但也意味着他离东部前线更远了。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紧接着是更深的焦虑和无力感。他如何才能穿过重重战线,找到生死未知的克莱尔?

奥雷利亚外港的景象与达尔维亚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庞大的军事堡垒。由大地法师修筑高耸的防波堤如同巨人的臂膀伸入海中,顶端密布着巨大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魔导炮台,炮口森然地指向外海。码头上停泊着更多伤痕累累的运输舰和补给船,甚至还有少量的水雷艇。空气中充斥着魔晶粉尘、机油、铁锈、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与某种炼金制剂的浓重气味。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休整时间。托尔芬和幸存的新兵们像鱼群一样被赶上巨大的魔导运输卡车。这些粗犷的钢铁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喷吐着滚滚黑烟,沿着港口后方一条尘土飞扬的军用公路,向着内陆方向驶去。

车斗没有遮蔽,只有冰冷的金属底板。士兵们挤在一起,试图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刺骨的寒风。托尔芬抱着冰冷的魔导枪,目光投向车外。离开了海岸线的工业区,景象迅速变得荒凉。大地被一层灰黑的枯草覆盖,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轮廓僵硬,植被稀疏,只有一些低矮、叶片带着金属质感的铁橡树顽强地扎根在冻土中。天空中不时掠过几艘洛尔空军的飞艇,它们臃肿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格外笨拙和缓慢,如同迟暮的老人。

每一次飞艇出现,都引来车斗里士兵们紧张的低语和投向天空的、惶恐不安的目光——铎肯人的“银梭”幽灵般的存在,早已成为所有洛尔军人的梦魇。

颠簸了不知多久,运输车在一片广阔的、被铁丝网和简易哨塔包围的临时营地停了下来。营地里矗立着大片低矮的灰色帆布帐篷,如同荒野上生长出的巨大蘑菇。泥泞的道路上,穿着同样灰蓝色工兵制服、满身泥浆的人们匆匆来往,神情疲惫麻木。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汗味、泥土和金属切削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第七工兵营新兵连!下车!列队!”一个膀大腰圆、穿着肮脏工兵服、叼着自制烟卷的工兵中士站在车旁吼道。他的嗓门出奇地响亮,带着一股长期在恶劣环境中劳作形成的粗粝感。

托尔芬麻木地跳下车,双脚踩在冰冷坚硬、混杂着碎冰渣的泥土地上。他和其他新兵被迅速带到营地边缘一片更大的空地上。那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正听着一个站在弹药箱上的军官训话。那军官穿着同样沾满泥污的工兵制服,面容被风霜刻蚀得异常粗糙,但眼神锐利如鹰。

“……战争打到这份上,前线吃紧!费里德壁垒需要每一块砖!需要每一寸合格的战壕!而我们,帝国的工兵,就是这壁垒的基石!”军官的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上面下了死命令!在冻土彻底封死之前,必须完成‘铁砧防线’最后一段工程!奥雷利亚东北部这三十公里的丘陵地带,就是我们的战场!”

他指着远处光秃秃的丘陵轮廓:“看到那些山包了吗?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挖开!挖出能扛住魔导炮轰击的掩体!挖出能让士兵们活下来的交通壕!挖出让巨炮能架起来反击的炮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苍老、但同样写满疲惫和不安的脸。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新兵?觉得当工兵比步兵安全?狗屁!铎肯人的炮击可不会管你是拿铲子还是拿枪!更别说那些该死的地精和游荡的炮击幸存者哥布林!在这里,你的铁锹就是你的枪!挖得够快够好,你活命的希望就多一分!磨洋工?拖后腿?”他冷笑一声,指了指营地深处一个被铁丝网单独围起来的区域,那里矗立着几根粗糙的木桩,“那就是下场!惩戒营!比前线死得更快的地方!听懂了吗?!”

“是,长官!”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回应。

“大点声!没吃饭吗?!”

“是!长官!”

托尔芬跟着人群吼着,声音干涩。工兵?挖战壕?这与他想拿起枪冲到最前线的预想截然不同。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涌上心头。他在这里挖土,如何能找到克莱尔?

他被分到了第三工兵连第七小队。小队长就是那个工兵中士,名叫鲁格。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油子,胡子拉碴,眼神浑浊却透着精明的市侩和一种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麻木。小队里成员复杂,有像托尔芬这样的新兵蛋子,也有几个沉默寡言、脸上刻着风霜、一看就是长期干力气活的老工人。营地配发的工具很快发到每个人手上:一把沉重的十字镐,一把边缘锋利的短柄铁锹,一个用于装碎石泥土的粗麻袋。

真正的“战场”在营地外约三公里的丘陵地带。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刺骨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切割着暴露的皮肤。托尔芬跟着小队,和其他连队一起,像灰色的蚁群一样涌向指定作业区。

眼前的景象让托尔芬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是丘陵?分明是一片被炸弹反复蹂躏过的巨大伤疤。大地呈现出一种狰狞的、深浅不一的棕黑色和灰白色,那是被高温爆炸反复烧结和霜冻的痕迹。

巨大的弹坑如同恶魔的脚印,星罗棋布,坑底积着浑浊的泥水。扭曲的金属残骸——依稀能辨认出是魔导车破碎的车架、炮塔的碎片、甚至还有半截嵌入冻土中的飞艇引擎——如同巨兽的骸骨,半掩在焦黑的泥土和碎石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石味、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难以消散的、若有若无的焦糊臭味——那是燃烧残留的气息,深入骨髓。

“看什么看!菜鸟!”鲁格中士吐掉嘴里的烟屁股,一脚踩灭,粗声粗气地吆喝着,“开工了!两人一组,按图纸标线和勘探桩位置挖!看到那些插着红白小旗的勘探桩了吗?那就是你们的活儿!深度三米!宽度两米!侧壁必须垂直!底部夯实!挖到硬土层或者岩石层按规矩报告!都给我麻利点!今天完不成定额,晚饭减半!”

冰冷的冻土坚硬如铁。十字镐砸下去,只能在灰白色的地表留下一个浅坑,溅起几点火星般的冰屑,震得虎口生疼。麻木的劳作开始了。托尔芬和一个名叫哈伦的、同样沉默寡言的中年新兵分在一组。

哈伦以前是个矿工,沉默得像块石头,挥舞十字镐的动作却有着一种本能的精准和节奏感。托尔芬则负责用铁锹将哈伦刨松的冻土块和碎石铲进麻袋,然后拖到指定地点倾倒。每一次抡起十字镐,每一次奋力铲土,不仅消耗着体力,更在消磨着意志。汗水很快浸透了粗麻布的内衣,粘在冰冷的皮肤上,又被寒风吹得透心凉。

手掌很快就磨出了水泡,破裂,渗出血丝,混着泥土变得一片污黑粘腻。肩膀、后背和手臂的肌肉酸痛得像是要撕裂开来。周围除了十字镐敲击冻土的叮当声、铁锹铲土的嚓嚓声、沉重的喘息声以及监工们偶尔的呵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单调、枯燥、令人绝望的沉重。

托尔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在这种沉重的、令人麻木的劳作中变得模糊、褪色,只剩下眼前这一小片需要征服的坚硬冻土。他觉得自己正在被这片冰冷的大地吞噬,变成一块没有思想的石头。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想要找到克莱尔、把她带回去的念头,是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可笑的幻梦。他离战场如此遥远,其中隔着十几条战线和无数铎肯人的枪炮。

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是短暂的午饭时间。每人领到一小块硬得像砖头的黑面包和一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冰冷的蔬菜糊糊。士兵们三三两两蹲在背风的土坎或巨大的弹坑边缘,贪婪地、狼吞虎咽地吃着这仅能维持最低生存需要的食物。

托尔芬和哈伦坐在一块冰冷的、布满弹痕的装甲板残骸上。他机械地咀嚼着难以下咽的面包,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疲惫不堪的人群。就在这时,旁边几个似乎是其他连队的老工兵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妈的,这鬼地方冻得跟铁疙瘩似的,胳膊都快抡断了……”“…………知足吧老兄,好歹是在后方……想想费里德前线那边……听说昨天又被撕开一个口子,填进去了不少人……”

“……唉,听说没有?前天从东线那边运伤兵回来的车队,路过咱们补给站……”

“嗯?咋了?又带回什么坏消息?”

“坏消息?嘿,这次倒算是个稀罕事儿!他们说……大概一周多前,帝国空军在帝国东部费里德壁垒外围损失惨重那次……不是被‘银梭’伏击,打下来两艘运输艇吗?”

托尔芬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止了!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耳朵像猎犬一样竖了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那几个老工兵身上。他强迫自己低下头,装作继续啃面包,但握着面包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那次……听说上面都准备把空军那些老爷们撤了……”

“撤个屁!你知道拉回来的伤兵里有谁吗?有那次遇袭运输艇上的幸存者!”“啥?!不是都说全完了吗?掉进海里喂鱼了?”

“屁!他们说……有两艘运输艇是被打伤了,紧急迫降在靠近咱们控制区的一片废弃矿场……好像迫降时又摔死了不少人……但剩下的人,命大,没当场死的,被当时路过的一支快速反应部队救了!”

“哪支部队这么厉害?忙着打仗还有功夫救人?”

“听说是奥利维耶上校的突击兵团!那帮人,装备精良,还有不少高级法师混编在里面,神出鬼没的……据说当时正好在附近执行穿插任务还是啥的……碰上了,就给救了!连人带艇上还能用的零件、设备都给拖走了……”

“奥利维耶?就是那个……开战后跟杜博瓦元帅不对付,总嚷嚷着要搞装备打破袭战的那个?”

“可不就是他!听说他那儿缺技术兵种缺得厉害,只要是飞艇屁股上掉下来的螺丝他都当宝贝!那些幸存的空军地勤和维修学员,能动的当场就被他收编了!现在估计正被他塞进哪个前线维修所里拼命呢……”

“啧……那帮学员真是命大……落到奥利维耶手里,虽然离炮火更近了点,但总比沉到海底强……”

轰隆!

托尔芬只觉得脑海里一瞬间炸开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麻木、所有的失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惊雷般的消息炸得粉碎!

克莱尔……有可能幸存?!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如同炸弹般瞬间冲破了他冰冷僵硬的外壳,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跳起来,想要抓住那几个老工兵问个清楚!奥利维耶的部队在哪里?费里德壁垒外围的具体位置??!

但他仅存的理智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他不能暴露!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将最后一口冰冷的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要把这滔天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更强烈的焦灼一起吞咽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传来尖锐的痛感,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是啊,命大……”老工兵最后叹了口气,“不过活着落到奥利维耶手里,也未必是福气……那家伙可是个战斗狂,听说他手下的兵伤亡率也高得吓人……好几个老部队的人都不愿意往他那调……”

后面的话,托尔芬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灼热的念头:克莱尔很有可能还活着!就在奥利维耶的部队里,在费里德壁垒那片真正的前线。

下午的劳作变得更加痛苦,也更加煎熬。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手心磨破的伤口被粗糙的十字镐柄和铁锹把摩擦着,钻心的疼痛不断袭来,但这疼痛此刻却成了他保持清醒、压抑内心惊涛骇浪的救命稻草。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前线。

可是,怎么去?他只是个刚入伍的新兵工兵,被困在首都后方的工地上。擅自离营是重罪,被抓到就是惩戒营甚至枪毙。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借口,一个能接近前线的理由。

命运似乎终于对他露出了一丝吝啬的微笑。几天后,第七小队被分配去挖掘一个位于山丘棱线反斜面的重型魔导炮阵地。这里地质情况复杂,冻土层下混杂着大量松散的页岩碎屑和以前炮击留下的不稳定空腔。负责该区域勘探的老技工捏着勘探杖,眉头紧锁。

“鲁格!这块地方不对劲!”老技工指着图纸上一个区域,“下面空洞太多,冻土和碎岩层结合不稳!按标准图纸挖这么大坑,侧壁肯定垮塌!”

鲁格中士叼着烟卷,一脸不耐烦:“老瘸子,别整天神神叨叨!图纸是上面定的,挖就完了!塌了再说!能埋几个算几个,反正缺的不是人!”他挥挥手,示意托尔芬和哈伦他们上前开工。

托尔芬跟着哈伦走上前,习惯性地从工具袋里拿出他那根被视为“无用累赘”而被允许保留的原帝国公路维修灯杖。在军营和工兵营,别人都把这玩意儿当笑话看,说他一个挖土的还带着破灯杆。

托尔芬也不辩解,只是默默用它辅助挖掘时探查硬石位置。此刻,当他的灯杖顶端那黯淡的感应魔晶石靠近老技工所指的异常区域地面时,杖身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紊乱异常的震动反馈!这种感觉……不是单纯的岩石空洞!更像是……地下深处有极其不稳定、非常狂躁的魔力在微弱地逸散、扰动!

他心头猛地一跳!在他原来世界的知识体系里,这或许意味着复杂的地质应力异常。但在这个魔法世界,结合老技工的话,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处地下可能有上次大陆战争尚未完全失效的魔导核心,或者是某种侵蚀性魔力污染源!一旦大型挖掘作业破坏了脆弱的平衡,引发塌方是小,万一引爆了那些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等等!”托尔芬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他指着勘探图纸上那个危险区域,又指了指自己灯杖探测到的异常点,急切地对鲁格和老技工说:“中士!这里不能直接挖!下面……下面有东西!魔力反应很絮乱!强行挖下去,真的会塌!还可能……还可能引发二次爆炸!”他知道说出“上一次战争残留物”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恐慌甚至审查,只能用模糊的“魔力反应”和“爆炸”来强调危险性。

鲁格中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放屁!小子,你当你是魔导研究院的老爷?拿根破灯杆就敢瞎咧咧?滚开!耽误了工期你负责?!”他一脚踢开地上的一块冻土疙瘩,示意哈伦动手。

哈伦犹豫了一下,举起十字镐。

“不能挖!”托尔芬猛地跨前一步,拦在他面前,灯杖横在身前。他必须阻止!不仅仅是为了安全,更是为了……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展现价值、可能改变处境的机会!

“反了你了!”鲁格中士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揪托尔芬的衣领。

“等一下!”一直沉默的老技工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托尔芬手中的灯杖杖身,那里细微的异常震动并未停止。“小子……你感觉到什么了?具体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和探究。

托尔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震动……很细微,但频率紊乱,带着拖拽感,而且……杖头晶石的感应偏向冷……偏向无规律魔力那边!感觉下面像是一锅随时会沸的铁水被冻住了,但冰层很薄!强力震动会打破平衡!”他用上了自己毕生所学的比喻和这个世界对魔力属性的描述混合在一起。

老技工的脸色变了变。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托尔芬的灯杖,自己蹲下身,将感应魔晶石紧紧贴在地面,闭上眼睛,布满老茧的手指感受着杖身的每一丝细微震颤。周围的工兵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看着。鲁格中士也皱着眉,收回了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风呼啸。

突然,老技工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托尔芬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阿弥诺斯……”老技工低骂一声,声音有些严肃,“这小子……可能真说对了!这底下的魔力波动……邪门!不是普通的地质空腔!像是……被埋得很深的‘污染源’!鲁格!这地方不能按图纸硬挖!得上报!需要教会专门的净化人员或者至少用大地魔法先稳定住!”

鲁格中士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上报?工期延误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但老技工的经验和托尔芬那根破灯杖的诡异提示似乎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看着那块标注着红叉的危险区域,又看了看托尔芬那张年轻却异常认真的脸,咬了咬牙。“上报个屁!等那帮老爷们来,黄花菜都凉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最后定格在托尔芬身上,带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凶狠,“小子!你他妈不是说你能感觉出来吗?行!你说不能硬挖,那怎么弄?今天这坑挖不出来,老子和你一起丢饭碗!”

机会!

托尔芬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强压下激动,语速飞快地说:“不能向下深挖!要加固!像……像修公路灯柱遇到流沙层那样!绕过最不稳定的中心点,先在外围斜着向下切,形成支撑斜坡!然后在预定坑位的侧壁位置,打进去固定桩和黑铁网!用……用炼金商店买的灰骨土进行灌浆,把松散的碎岩层和可能存在的空腔缝隙填满、粘死!形成一个人工加固壳!最后再在加固壳的保护下小心挖掘核心区域!”他用尽平生所学,将帝国公路维修时处理地基不稳的技巧和工兵作业的手段强行结合起来。

鲁格和老技工都愣住了。这法子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歪理?

“你他妈最好别耍花样!”鲁格恶狠狠地盯着托尔芬,然后转头吼道,“哈伦!带几个人,按这小子说的,先在外围斜着切坡!老瘸子,去材料处领加固桩、黑铁网和双倍的灰骨土!快!其余人,警戒周围!”他直接夺过了指挥权,同时不忘狠狠瞪了托尔芬一眼,“你!拿着你那破灯杆给老子盯死了!哪里不稳立刻报告!挖塌了,老子第一个把你埋里面!”

计划被采纳了!托尔芬成了临时技术指导。他强忍着激动,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施工”中。他利用灯杖对不稳定魔力扰动的敏感,不断调整加固桩打入的角度和深度,指挥灰骨土灌浆的流向和重点区域。

汗水混杂着泥土从他额角流下。时间一点点流逝,日落西山,刺骨的寒风更盛。粗糙的加固桩一根根被打入冻土,冰冷的金属网被铺设固定,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白色速凝灰骨土被工兵们奋力搅动,然后倾倒进预设的区域。

托尔芬站在逐渐成形的加固斜坡上,手中的灯杖细微的震动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趋于平稳。当最后一铲灰骨土覆盖住金属网的边缘,并迅速在低温下开始凝结硬化时,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白气。成了!最危险的区域被暂时“冻结”了!虽然这法子取巧,耗材也多,但至少最大程度的避免了灾难性的塌方甚至可能的爆炸!

“报告!加固层初步完成!核心区域震动反馈稳定在安全阈值!”托尔芬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异常清晰。

鲁格中士走过来,用脚踹了踹已经变得异常坚硬的加固灰骨土层,又看了看旁边深坑里已经按照新方法挖出来的、被加固层牢牢保护着的炮位雏形,脸上复杂的表情最终化作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算你小子有点鬼门道!”

这件事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虽然鲁格中士和老技工为了避免显得自己无能,都默契地没有大肆宣扬托尔芬的作用,但“那个会用灯杖探地的新兵有点邪门本事”的传言还是在第七工兵营里悄然流传。

托尔芬的处境并未立刻改善,他依旧要承受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恶劣的环境。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监工和老兵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利用价值评估。包括鲁格中士,偶尔骂他时,语气里那股纯粹的厌恶似乎也淡了那么一丝丝。

但托尔芬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工地上了。

前线。

这个词如同滚烫的烙铁,日夜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必须早日离开这里!

前几天的事情发生后,鲁格给他安排的工作明显减少了,因此托尔芬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他开始像个幽灵一样在营地里游荡,利用一切休息时间和夜间轮岗的机会,竖起耳朵收集任何关于物资运输、人员调配、尤其是通往费里德壁垒方向的信息。

他主动接近营地里的运输车司机和负责物资分发的后勤兵,笨拙地套近乎,帮忙搬卸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物资(比如冻伤膏、备用绷带之类的医疗用品),试图从他们零散的抱怨和闲聊中捕捉有用的碎片。

“……妈的,又得跑费里德前线补给站,这破路颠得老子痔疮都要犯了……”

“……知足吧,跑前线好歹油水多点,比窝在这挖坑强……不过最近听说奥利维耶那边要得急,催了好几次额外的魔晶能量匣和维修零件……”

“……是啊,听说他刚接手了一批空军残兵,都是技术兵,正缺家伙事呢……上面拨的优先配额又被杜博瓦元帅的亲信卡了一道……”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托尔芬脑海中飞快地拼凑、印证。奥利维耶的突击兵团确实在费里德壁垒前线活跃,而且急需补给!通往那边的运输线虽然危险,但并未完全断绝!关键是,如何搭上这趟车?

机会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寒冷夜晚降临。托尔芬被临时安排去协助清点刚运抵的一批医疗物资仓库。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正费力地搬运一箱沉重的冻伤膏,一种廉价的、气味刺鼻的油脂状药膏,突然听到管仓库的一个后勤中士对着清单骂骂咧咧:“……操!费里德前线临时医院急申的五十箱特效冻伤膏和二十套便携式战地手术器械包?开什么玩笑!仓库里现在就剩三十箱普通冻伤膏了!还要特效的?那玩意儿是给前线军官老爷用的!还有那手术包,早被参谋部直属医疗队调光了!让老子拿什么发?!”

后勤中士烦躁地抓着头皮,对着旁边一个负责押运登记的运输队下士抱怨:“老科尔,你看这怎么办?那边催得跟催命似的!说他们服务的兵团刚整编了一批从坠机点救下来的空军地勤,好多都带着冻伤和摔伤,急需药品!这要是延误了……”

运输队下士老科尔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兵,他吸了一口劣质烟卷,慢悠悠地说:“急有啥用?没有就是没有。按规矩,有啥给啥呗。三十箱普通冻伤膏先装上,外加……嗯,仓库角落不是还有一批刚退回来的旧绷带吗?虽然有点潮,消消毒还能凑合用……手术器械包是真没有,不过我记得……上次打扫废弃营房,好像收拾出几套损毁不算太严重的?找技术兵看看能不能拼凑出两套能用的?”

“这……这也太寒碜了吧?奥利维耶上校知道了不得拿枪崩了我?”后勤中士一脸苦相。

“崩了你?那也得看他有空没空!前线正吃紧呢!”老科尔吐出烟圈,“就这么办吧!反正东西送到了,总比空着手强!老子明天一早就发车,跑一趟‘前线中转站!要骂也是骂我老科尔!”

明天一早!发往前线中转站!托尔芬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来。他强行压下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搬箱子,大脑却在疯狂运转。拼凑的医疗物资?损毁的设备?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仓库里的光线昏暗,人员嘈杂。托尔芬一边干活,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堆准备发往前线的物资:三十箱普通冻伤膏,几大捆退回来的旧绷带,还有几个被胡乱塞进麻袋、露出钳子剪子断柄的破损器械包……混乱!这正是他需要的!

当夜,风雪更大了。托尔芬裹着麻布毯蜷缩在冰冷的帐篷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哨兵单调的口令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凌晨四点,是人最困倦、警惕性最低的时刻。他悄悄地坐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得像一只猫。同帐篷的其他人都在沉睡,发出沉重的鼾声。他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省下来的几块饼干和一小块城里老爷们组织的募捐会送的甜品,这是工兵偶尔能分到的奢侈品,最重要的是——那张克莱尔留下的纸条。他把它贴身藏好。

他无声地套上冰冷的靴子,掀开帐篷一角,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他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凭借着这几天套近乎摸清的营地路线和哨兵换岗间隙,向物资仓库的方向潜去。风雪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仓库后门虚掩着,负责后半夜看守的是一个裹着破大衣、靠在门边打盹的老兵。托尔芬屏住呼吸,从堆放杂物的阴影里绕到仓库侧面。那里有一个很小的、用于通风的高窗,窗栅早已锈蚀变形。他利用自己相对瘦削的身材,艰难地从缝隙中挤了进去,冰冷的铁锈划破了他的手臂,他也毫不在意。

仓库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值班室门口透出一点微弱的煤油灯光。他凭借着白天的记忆,迅速找到了那堆准备发往前线的物资。冻伤膏箱子堆在一起,旧绷带捆扎着,那袋破损的器械包就在旁边。他飞快地打开其中一个器械包的麻袋口,一股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果然是些残缺不全的钳子、镊子、骨锯,甚至还有半截手术刀柄。

时间紧迫!托尔芬一咬牙,扒开最上面一层器械,整个人如同泥鳅般钻进了冰冷的、散发着金属腥气的器械包里!他蜷缩起身体,小心地避开尖锐的断口,然后艰难地把周围的器械扒拉过来,尽可能地盖在自己身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的皮肤,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物。他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努力减少存在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盖过外面呼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仓库的前门传来了开锁声和说话声。

“……老科尔,东西都在这了!三十箱冻伤膏,五捆绷带,还有那袋……呃,清洗过的器械。清点一下!”“点个屁!赶紧装车!妈的这鬼天气!早点上路早点到!”是老科尔粗哑的声音。

杂乱的脚步声和物品搬动声响起。托尔芬所在的麻袋被粗暴地拖拽起来,重重地抛上了车斗,砸在冰冷的金属底板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件沉重的钳子砸在他的背上,疼得他差点叫出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接着是冻伤膏箱子被搬上来的沉重撞击声……

终于,引擎的轰鸣声响起,身下的车斗开始震动。破旧的魔导运输卡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