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长椅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脊背,托尔芬的意识如同沉船缓缓浮出漆黑的海面。
首先回归的是嗅觉——一种混合着陈年松木、干燥尘土、淡淡蜂蜡以及若有若无香料的奇特气味,沉静而肃穆,与实验室里刺鼻的炼金药剂味和之前马厩的牲口腥臊截然不同。紧接着,是听觉。一片近乎神圣的寂静中,只有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以及……近在咫尺的、极其轻微的翻页声。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线。
光线。
不再是能量脉冲勾勒出的模糊轮廓,而是真切、稳定、充满细节的视觉信息——柔和的光线从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高高穹窗斜射进来,在磨光的石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打着旋。他此刻正躺在一张平日人们做祷告的长椅上,四周是高大、略显空荡的殿堂。
不愧是顶级魔晶石!
视野清晰稳定得几乎让他落泪。他下意识地摸向贴身的暗袋,那些高级魔晶石的触感还在,手中的魔晶石支撑着“地平线”义眼的运转。他迅速扫视自身:身上虽然还穿着肮脏不堪的破旧囚服,但上面却盖了一层粗糙但干净柔软的灰色麻布,伤口也被处理过,散发着清凉草药的淡香。
视线转向翻页声的来源——殿堂前方,所有长椅的第一排,背对着他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朴素的深黑色神父袍,身形看起来精实,并不像托尔芬刻板印象里的神职人员要么孱弱,要么大腹便便。他坐姿随意,一条腿甚至大大咧咧地跷在另一条腿上,袍子的下摆有些凌乱地被压住,手里捧着一本厚重大书,正低头专注地阅读着,时不时还随意地挠一下后脑勺。女的则穿着同样的的深黑色修女袍,身形纤细挺直,像一只优雅的黑天鹅。她有着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眸此刻正透过高高窗户投射的光束,凝视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指尖无意识地微微动着,仿佛在弹奏无形的琴弦。
托尔芬试图悄无声息地坐起,肌肉牵扯带来的细微酸痛让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这轻微的声响足以惊动前面的人。
神父猛地合上手中的大书——“啪!”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动作迅捷地放下腿,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带着风霜痕迹的脸,线条硬朗,下巴上留着精心修剪的棕色短须。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托尔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完全不像他刚才散漫坐姿所表现的那样。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上有种经历过无数战斗磨砺出的利落感。
旁边的修女也转过了头。她的动作十分优雅,宛如一幅静谧的画作被风吹动了一角。那双深褐色的眼眸看向托尔芬时,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并无恶意,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关切。近距离看,她的容貌确实惊人,五官精致得如同雕塑,却又带着一种沉静内敛的气质。
托尔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无声地进入了戒备状态。尽管身体虚弱,但实验室锻炼出来的刻入骨髓的警惕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评估着两人的威胁性。
那神父看似随性,转身的动作却迅捷有力,显然不是普通的神职人员。修女看似无害,但那沉静如渊的眼神和指尖残余的、几乎化为本能的魔力操控感,都让托尔芬不敢掉以轻心,在托尔芬看来,她刚才似乎真的在控制光束中的尘埃。
“嘿!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小子?”神父张口便是一口流利的通用语,问罢还不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打破了僵持的气氛。他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下摆蹭上的灰尘,动作大大咧咧,与刚才锐利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他几步走到托尔芬刚刚躺的长椅前,低头看着托尔芬,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直率的打量,“我们今早在一来就在长椅上看到你了,啧啧,那会儿你脏得像刚打完泥巴仗的野猪,明明身上有不少伤,还睡得这么安心,所以我们就没叫醒你。对了,你身上的毯子是泽妮娅给你披的,你记得谢谢她。”他朝身后的修女努了努嘴。
名叫泽妮娅的修女也轻盈地走了过来,在距离托尔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致意,声音温和清冽:“日安。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维伦神父给你用了些应急的草药。”
托尔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快速扫过,试图捕捉任何伪装的痕迹。维伦神父的直爽似乎不似作伪,泽妮娅的关切也显得真诚,但这反而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危机后,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都像是裹着蜜糖的陷阱。他谨慎地坐直身体,将重心保持在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喉咙因为干渴而嘶哑:“……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噢!是我的问题,光顾着问了。”维伦神父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随意的笑容,“这里是神圣教‘圣恩教堂’。鄙人维伦·克莱斯特,如你所见,此地的驻堂神父。这位美丽的女士,”他侧身,夸张地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躬身礼,“是泽妮娅·塞拉斯蒂亚见习修女,我的助手兼……呃,教堂里为数不多的靠谱人手之一。我们是受铎肯共和国教会派谴,刚来这里不久。这教堂原本荒废得能跑老鼠,我们俩也是刚到,花了好几天才勉强收拾出点样子,还没来得及养几只家禽填充活力呢。”
“圣恩教堂?铎肯共和国教会?”托尔芬皱眉重复,眼神锐利地盯着维伦,“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了传教?怕控制不住我故意演戏吗?你们是哪边的?铎肯警察?还是研究所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忽视的警惕和抗拒。
维伦神父收起笑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眼中带着一丝困惑,仿佛听不懂托尔芬在说什么一般:“目的?小伙子,你的戒心重得像山丘矮人的秘银盔甲啊。
听着,我们不是铎肯警察的人,更不是研究所那些整天摆弄瓶瓶罐罐的疯子研究员。我们只是圣光的侍奉者,职责是引导迷途的灵魂回归吾主的怀抱。
我们在教堂里发现一个受伤的可怜人,给他包扎伤口,这对于每一个神圣教会的神职人员来说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他语气坦荡,正义凛然的目光直视托尔芬。
“至于研究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托尔芬身上虽然干净却明显不属于他的粗布衣裳,以及裸露皮肤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明显由战斗形成的疤痕,“倒是你,穿着这种……呃,‘独具特色’的‘制服’,还有魔导武器造成的的擦伤以及手术痕迹……你自己才更像是从共和国某个见不得光的研究所里逃出来的珍贵样本吧?说实话,我们让你留下来,纯粹是泽妮娅心软加上我一点多余的好奇心。当然,还有圣书的教诲——‘不可见死不救’。”
泽妮娅静静地看着托尔芬,轻声补充:“维伦神父说得没错。我们无意伤害你,也无意将你交给任何人。你在这里是安全的。至少,在吾主的屋檐下,暂时是安全的。”她的目光掠过托尔芬手臂露出的一小部分,上面那些狰狞的疤痕,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噩梦残留。
“安全?”托尔芬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这个词对他而言早已太过奢侈。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沉默地审视着两人。维伦的神态坦荡直接,带着一种不符合神父身份的粗粝和随性慵懒的感觉,但其中不加掩饰的直率,反而显得真实。泽妮娅的沉静则像深潭,看不出深浅,但她身上似乎有着托尔芬见过的大部分高阶法师那种特有的、对魔力精微的掌控感,即便她极力收敛。
同时,提到“珍贵样本”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也让托尔芬无法完全放下戒备。然而,目前看来,他们的确没有表现出敌意。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仍保持高度警惕。
“那么,”托尔芬的声音依旧干涩沙哑,但敌意明显减弱了一些,“铎肯共和国……现在对洛尔人是什么态度?”这是他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关系到伊冯娜的生死。
“洛尔人?”维伦神父挑了挑浓眉,似乎对这个身份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随意的口吻,“嗐,早说嘛!战争都打完多久了?按照官方的说法,铎肯共和国早就跟他们那个‘勇敢又固执’的洛尔邻居签署了和平协议。停战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把双方手里控制的所有战俘全都放回家了!连带着交换了遗体名单。这是共和国元首亲自下的命令,公告贴得到处都是,连我们这乡下教堂门口都贴过一张。”他耸耸肩,“效率挺高,半年前就基本清空了。怎么,你还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轰!
维伦神父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如同几道无声的惊雷,在托尔芬的脑中轰然炸响!“全都放回家”……“半年前就基本清空”……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狠狠印在他的神经上。他整个人僵在冰冷的石台上,所有的戒备、伤痛、疲惫仿佛瞬间被冻结、抽离。
伊冯娜……她……被释放了?!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燃起的熊熊烈火,瞬间席卷了他冰冷麻木的内心。巨大信息量造成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猛地闭上了双眼,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或是狂笑。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失去血色,狠狠地抵在身下的石台上,粗糙的石头棱角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中那股汹涌翻腾的情绪风暴的万分之一。
实验室里的非人折磨,荒野逃亡的饥寒交迫,农场命悬一线的搏杀……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卑微却珍贵的意义——为了确认这个可能。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身体兴奋的颤抖。
“喂?小家伙?你还好吧?”维伦神父疑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关切,“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吓人?跟见了鬼似的。”
托尔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抹刺骨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肩膀线条明显松弛下来。他看着维伦神父,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我很好。谢谢您告知这个消息。”他目前并不打算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这些秘密如同他体内刻印的符文,暂时只能深藏。
维伦神父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明显不信他这副“很好”的说辞,但也没再追问。他重新坐回前排椅子,翘起二郎腿,拿起那本厚重的圣书随意地翻着:“行了,醒了就好。说说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看你这样子,既不像本地农夫,也不像正经旅人,更不像有亲朋好友在附近的样子。总不能一直赖在我这教堂里白吃白喝吧?虽然圣书教导我们怜悯与慷慨,但教堂的库房可不产金币,我们俩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泽妮娅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托尔芬,等待他的回答。
托尔芬的思绪飞速转动。铎肯对他而言是绝对的险地。伊冯娜被释放,两国又签订了协议,她和艾什伯母应当是安全的。而克莱尔……如果她还活着,最大的可能是在……新大陆的洛尔殖民地!但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首先需要离开铎肯。
“我要去新大陆。”托尔芬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洛尔帝国在新大陆的殖民地。”
“新大陆?殖民地?”维伦神父翻书的手顿了顿,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又带着明显的不赞同,“想法不错,小子。不过你知道从这里到洛桑有多远吗?中间隔着一个混乱的科布雷亚王国,还有一片波涛汹涌的‘嚎风海峡’!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
他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托尔芬身上简陋的衣物和包扎的伤口,“身无分文,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路上随便遇到个拦路打劫的土匪或者巡逻的边防兵,你或许就得交代在半道上。更别说科布雷亚那边现在正乱成一锅粥呢!”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托尔芬语调平淡,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能到达边境线就行。”
维伦神父看着他眼中沉寂如冰却又燃烧着某种执念的光芒,收起了一贯的调侃,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认真思考起来:“啧,倒也不是完全没路……不过是最麻烦的一条路。”他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简陋的大陆地图前——那地图似乎是用木炭在粗糙的羊皮纸上勾勒的。
他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一个模糊墨点:“我们现在在这儿,铎肯共和国南部行省,‘灰岩隘口’附近,快要靠近边境线了。”手指沿着一条模糊的、代表山脉的曲线向南移动,越过一条标着“科布雷亚王国”字样的粗线。
“往南,越过这道边境山脉,就进入科布雷亚的地界了。记住,进入科布雷亚后,别往东边他们的王都银辉城凑,现在科布雷亚最大军阀头子伊隆索的大本营就在那里,他现在好像在到处抓人,整个北部都很危险。你需要从西边海岸线绕过科布雷亚北部!然后再沿着这个沃索斯山脉到达南方,那里情况相对安稳一些,是几个不同的派系在内战开始后占领的领地,虽然互相也有点小摩擦,但现在应该已经统一战线对抗北部的伊隆索了。”他的手指继续蜿蜒向南,最终停在地图边缘一片代表海洋的蓝色波浪线上,“一直向南,走到旧大陆最南边,找到一个叫‘羊角湾’的港口小镇。那里常有去往新大陆的船只,包括去洛尔殖民地的。运气好,你或许能搭上一艘捕鲸船或者走私船。不过,”他顿了顿,神情严肃,“这条路线非常漫长,充满变数。铎肯共和国的边防军不是摆设,沿途的补给和安全都是大问题。你需要钱,足够的钱,买食物、药品、必要的装备,甚至贿赂盘查的士兵。”
托尔芬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路线,眉头紧锁。维伦的分析非常实际。他身上的那些魔晶石想要到达科布雷亚,估计只能勉强维持“看”的功能,无法支持长途跋涉的战斗或多次驱动符文。金币……他连个铜币都没有。
“所以,我的建议是,”看着托尔芬思索的神情,维伦神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丝“你终于开窍了”的笑意,“别急着当莽夫。先在这里休养一下,把伤养利索了。然后,帮教堂干点活儿。我们刚来,什么都缺人手。清理院子、修补围墙、整理仓库、甚至去镇上跑腿采购……活儿有的是!包你一日两餐,虽然可能只是黑面包和蔬菜汤,但绝对管饱。干得好,我按短工的市价每天给你结几个银币。等你攒够一小笔钱,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动身也不迟。这条路太长,没有准备就是送死。你觉得呢?”
托尔芬沉默着。维伦的建议无疑是最现实、最保险的选择。在教堂打工,既能获得必要的补给和资金,也能避开铎肯方面可能的追捕,虽然维伦声称洛尔战俘都会被释放,但他不敢冒这个险。同时他还想进一步观察这对奇怪的组合。他需要时间恢复体力,也需要时间思考如何更稳妥地前往新大陆。只是……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他内心焦灼的火焰从未熄灭。
权衡利弊,托尔芬抬起头,迎上维伦坦率和泽妮娅温和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简洁:“好。我留下干活。”
“哈哈!明智的选择!欢迎临时加入圣恩教堂!”维伦神父显得很高兴,用力拍了拍托尔芬的背(拍得他伤口一阵隐痛),“放心,我维伦·克莱斯特说话算话,绝不克扣工钱!泽妮娅,给咱们的新帮手弄点吃的来,睡了那么久,肚子早该抗议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小伙子’或者‘喂’吧?”
托尔芬看着眼前这个随性得不像神父的神父,和那位沉静神秘的高级法师修女,开口道:“托尔芬。”
“托尔芬……”维伦神父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点点头,“行,托尔芬。既然以后要一起共事了,那我也正式介绍一下。”他挺直腰板,模仿着贵族致辞的姿态,但动作依旧带着一丝随意。
“这位,泽妮娅·塞拉斯蒂亚,如你所见,见习修女,呃,同时也是前科布雷亚王国皇家法师团的高阶法师哦!至于我嘛……”他咧开嘴,笑容带着一丝复杂的自嘲,“维伦·克莱斯特,科布雷亚王国一个不大不小、没啥油水领地的破落男爵继承人,以及……一名相信圣书所言胜过王国敕令的神父。”
托尔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科布雷亚贵族……前皇家法师……这教堂的两个人背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他微微颔首,算是正式回应:“托尔芬·王。”他用了原来在地球的姓氏。
“很好!”维伦神父一拍大腿,“那么,托尔芬·王,欢迎加入圣恩教堂的短期建设队伍!第一件事:把泽妮娅端来的食物全部吃掉,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可有的是力气活儿等着你!”
不久后泽妮娅便端来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大块粗糙但分量十足的黑麦面包,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热气腾腾的豆子汤,还有一个盛满清水的陶杯。食物的香气朴实无华,却无比真实地勾动着托尔芬的肠胃。
他接过托盘,狼吞虎咽起来。粗糙的面包噎得他直伸脖子,温热的豆子汤滑入喉咙,带来久违的暖意。他一边大口吞咽,一边用恢复的视力再次打量这座教堂。高大的穹顶有些地方灰泥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粗糙石料;彩绘玻璃窗华丽但明显年代久远,部分色泽已经暗淡;支撑穹顶的石柱粗壮敦实,表面布满了岁月的凿痕。整个殿堂空阔而略显冷清,带着一丝刚刚被清理出来的新鲜尘土味,但那份属于神圣场所的肃穆与宁静,却已悄然显现。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尘埃在其中静谧地舞蹈。
维伦神父又坐回前排,拿起他那本厚重的圣书,随意地翻看着,嘴里似乎还在轻声念叨着经文,但姿势怎么看都更像是在打盹儿前的准备。泽妮娅则安静地走到殿堂一侧的窗边,重新凝望着光束中的尘埃,指尖偶尔微微一动,几颗尘埃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跳起灵动的舞步。
托尔芬吃完最后一点食物,将空碗放回托盘。身体被食物带来的暖意包裹,紧绷的神经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靠在冰冷的长椅上,他看着圣坛方向模糊的轮廓,看着阳光在石柱上移动的光斑。教堂的钟声并未敲响,只有一片安详的寂静。
圣恩教堂。一个临时的避风港,一个通往新大陆漫长旅途的起点。伊冯娜获释的消息如同黑暗深处的灯塔,虽然微弱,却指引着方向。而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的荆棘与风暴。
他需要力量,需要金币,更需要时间。
托尔芬缓缓闭上眼,让教堂特有的宁静气息包裹着自己。明天,他将以“托尔芬·王”的身份,开始在这座偏僻教堂的打工生活。但第一步,得先从这里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