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的东西。”

“下次……找我。”

江屿嘶哑的声音,裹挟着实验室里残留的焦糊味和金属冷却剂的气息,清晰地撞进林溪的耳膜。那只摊开的、带着半指手套撕裂伤痕的左手掌心,星尘徽章冰冷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微弱的幽蓝。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如同暗红的星点,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缓缓晕开。

林溪的目光死死锁在他那只滴血的右手上。撕裂的皮手套边缘翻卷,露出下面皮开肉绽的伤口,暗红的血液正不断地渗出、汇聚、滴落。刺目的红与冰冷的机械环境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压过了刚才失控无人机带来的恐惧。

“你的手!” 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触碰,却又被他周身那股尚未散尽的冰冷戾气和血腥气逼停在原地。

江屿仿佛才意识到手上的伤。他低头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无动于衷的漠然。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那只滴血的手,几滴血珠飞溅在旁边的工具台上,留下暗色的斑点。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那只完好的左手收回,连同掌心的星尘徽章一起插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徒手扼杀失控机械的不是他,流血的也不是他。

“小问题。”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恢复了平直,听不出任何痛感。他转过身,不再看林溪,目光投向地上那架冒着青烟的无人机残骸,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堆垃圾。

林溪看着他挺直却依旧透着孤绝的背影,看着他滴血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血液顺着指尖滑落。那句“小问题”像冰冷的针,刺在她心口。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痛苦、脆弱、甚至生死,都用“小问题”三个字轻描淡写地盖过去。无论是画室里的高烧昏迷,还是此刻皮开肉绽的伤口。

一种混杂着心疼、愤怒和巨大无力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她不能再看着他这样流血!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实验室角落一个白色的医疗急救箱上。

不再犹豫!林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急救箱。里面东西很全:碘伏、棉签、纱布、绷带、消炎药膏…她迅速取出一叠无菌纱布、一瓶碘伏和一包棉签,又拿了一小管消炎药膏。

她拿着这些东西,走到江屿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依旧背对着她,专注(或者说冷漠)地看着那堆残骸,仿佛她的存在已被彻底忽略。

“手…处理一下。” 林溪鼓起勇气,声音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将手里的东西递向他。

江屿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接。空气再次陷入凝滞的沉默,只有他那只伤手,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细微却惊心。

滴…答…

滴…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溪举着医疗用品的手臂开始发酸。就在她以为他又要像在图书馆那样,用彻底的沉默将她推开时——

江屿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帽檐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他没有看林溪递过来的东西,也没有看林溪的脸,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不情愿的僵硬,将那只受伤的、滴着血的右手,朝她的方向,微微抬起了几厘米。

一个无声的、极其微弱的许可。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却有些慌乱。她先将那叠厚厚的无菌纱布垫在他滴血的手下方,接住不断滴落的血珠。然后,她拧开碘伏瓶盖,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小心翼翼地浸透了深褐色的消毒液。

碘伏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林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微微俯下身,左手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托住他手腕下方没有伤口的地方,固定住他冰冷而僵硬的手。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绷紧的肌肉线条和细微的、压抑的颤抖。右手则捏着浸透碘伏的棉球,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靠近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撕裂伤口。

当冰凉的、带着强烈消毒气味的棉球,终于轻轻触碰到翻卷的皮肉边缘时——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痛苦的吸气声,从江屿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那只被林溪托着的手腕猛地一颤!不是挣扎,而是疼痛引发的、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林溪的动作瞬间僵住!她抬起头,目光撞进江屿低垂的帽檐阴影下。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薄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他在忍!用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抑着伤口被触碰带来的剧痛!

巨大的酸涩瞬间涌上林溪的鼻尖。她看着他强忍痛楚的样子,看着他那只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的手,心底最后一丝因图书馆事件产生的隔阂和寒意,被这无声的痛楚彻底冲散了。她想起了画室里那个高烧昏迷、呼唤“姐姐”的脆弱灵魂,想起了图书馆终端机照片里那个试图用冰冷机械重建温暖的小小少年…

“忍一下…很快就好…” 林溪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安抚。她不再犹豫,动作更加轻柔,却也更加坚定。用沾满碘伏的棉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污迹和血迹。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他手腕肌肉瞬间的绷紧和压抑的颤抖,但她没有停下。

清理完血迹和污迹,伤口狰狞的翻卷皮肉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林溪拿起那管消炎药膏,挤出乳白色的膏体,用干净的棉签,极其轻柔、极其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冰凉的药膏接触伤口时,江屿的手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但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紧了。

林溪的心揪紧了。她加快动作,涂抹均匀后,立刻拿起干净的纱布,一层层,仔细而轻柔地覆盖在伤口上。她的动作很小心,尽量避免压迫到伤口。最后,用医用胶带固定好纱布的边缘。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实验室里只剩下林溪偶尔拆包装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江屿如同一个沉默的、没有生命的雕塑,任由她摆布那只受伤的手。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和手腕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他承受的痛苦。

包扎完毕。林溪看着被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终于松了口气。她下意识地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和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直起身,退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

“好了…这几天别沾水…” 她低声嘱咐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屿依旧沉默。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了那只被包扎好的手,垂在身侧。白色的纱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没有看林溪,也没有道谢,只是微微侧过头,帽檐的阴影更深地笼罩了他的侧脸。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刚才那短暂而紧张的接触,仿佛耗尽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丝微光。林溪看着他又竖起的高墙,心底涌起一阵无力感。她默默地开始收拾用过的棉签、空瓶和沾血的纱布。

就在她转身,准备将废弃的医疗垃圾丢进角落的回收桶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旁边一张凌乱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图纸、零件和打开的工具箱。在几卷半导线的下方,压着一张摊开的、边缘有些卷曲的A3图纸。图纸上并非冰冷的机械结构图,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的、融合了多种元素的合成图。

林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图纸的核心部分,是那张她曾在图书馆B7终端上看到的、十二岁的江屿在旧物回收站专注焊接收音机的黑白照片!照片被精心扫描放大,占据了图纸中央。而在照片周围,如同卫星般环绕着无数细密的线条和区块:

线条冷硬精确的无人机结构分解图!

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星轨运行计算草稿!

几处手写的、力透纸背的公式推导,笔迹凌厉!

甚至…还有一小片区域,贴着几张小小的、用便利贴手绘的…简笔画!那画风林溪无比熟悉——正是她速写本里画的窗外香樟树的轮廓!还有几张…似乎是临摹的、她速写本扉页上那个抽象画笔图标的不同变体!虽然画得有些笨拙生硬,但那神韵分明就是她的!

而在整张图纸的最下方,用加粗的马克笔写着几个冷硬的大字:

项目:星尘(Phase 1)

目标:轨迹修正与…光路捕捉(待定)

星尘计划!Phase 1!轨迹修正?光路捕捉?

林溪的呼吸瞬间停滞!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图纸。江屿的童年照片,冰冷的无人机,她画的树和画笔图标…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碎片,被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理性的方式,强行糅合进了这个名为“星尘”的计划里!他在做什么?他想要修正什么轨迹?捕捉什么光路?她的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光路捕捉”的对象吗?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想要触碰那张图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

实验室厚重的气密门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滴”的一声电子音!门禁指示灯由红转绿!

林溪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她倏然回头!

气密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边!他依旧戴着那顶压低的帽子,遮住了大半神情。他并没有完全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垂在身侧,手里…竟然拎着一个印着校医院标志的白色塑料袋!里面隐约可见消毒药水和新的纱布!

他似乎是…刚刚出去了一趟?去校医院拿药了?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惊魂未定的林溪身上,也没有落在她刚才想要触碰的那张泄露了“星尘计划”秘密的图纸上,而是…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落在了林溪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起来的、右手的中指指根处——那道之前被桌沿划破、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上!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帽檐的阴影吞噬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只是那只拎着医疗袋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这无声的凝视,是警告她不要窥探“星尘”的秘密,还是…他早已洞悉了她的触碰,甚至那袋去而复返的医疗用品,本身就是一种冰层之下、难以言喻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