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棺材铺阴冷的空气里,混着焦糊和桐油的刺鼻,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色似乎被雨后微凉的湿气冲淡了些许。我靠着冰冷的墙角,右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那蛛网般的黑红裂痕从掌心劳宫穴的血珠印记蔓延至肘弯,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线在灼烧、在搏动。每一次心跳,都让那灼痛更甚一分,却也带来丹田深处那团“血烬引”漩涡更清晰、更冰冷的旋转感。
它不再仅仅是蛰伏的力量,更像一头刚刚驯服、却依旧野性难驯的凶兽盘踞在体内。冰冷、狂暴、精纯,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毁灭气息,每一次力量的流转,都带来撕裂经脉的剧痛,却也冲刷掉一部分濒死的虚弱。左臂那恐怖的豁口依旧狰狞,皮肉焦黑翻卷,但流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边缘的焦黑似乎被某种阴寒的力量强行冻结、封住。痛楚依旧,却不再是灭顶之灾,更像一种清晰标注着力量存在的地标。
呼吸依旧带着血腥和灼痛,但肺腑间那破风箱般的嘶鸣平复了许多。眼前不再阵阵发黑,耳中的蜂鸣也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意识前所未有地冰冷、通明,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利刃。
门口那片稀薄的天光下,凝固的死寂终于被打破。
孙三端着那盆灰油混合物,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脸色惨白,手抖得不成样子。他不敢再看雷殛木上那个被糊住的、仿佛蛰伏着恶魔的凹坑,更不敢看墙角那个浑身浴血、右臂布满诡异黑红裂痕的“怪物”。最终,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几乎是闭着眼,将那盆肮脏的糊状物胡乱泼在了凹坑周围,然后如同被鬼追一般,踉跄着逃回门口,瘫坐在一块晒着的棺材板旁,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孙四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满,但身体不再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浑浊的眼睛里惊恐未退,却又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疲惫认命。他笨拙地拍着小满的后背,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安抚般的“嗬嗬”声。
小满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偷偷从孙四臂弯的缝隙里,怯生生地望向后院的方向,望向墙角那个模糊的身影。大大的眼睛里,纯粹的恐惧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一点点——是困惑?是好奇?还是对那无边黑暗与血腥中,唯一一个“动”着的存在本能的注视?
后院,孙大沉默地弯腰,再次捡起地上的开山斧。黝黑精壮的肌肉绷紧,虬结如铁。他没有看那个被糊住的凹坑,也没有看墙角,只是重新举起斧头,对着下一块湿冷的硬木,狠狠劈下!
“哐!”
这一次,斧声更加沉稳,更加有力。木柴应声而裂,断口干燥整齐。劈开的木块被他沉默地捡起,垒在已经初具规模的柴垛上。那沉闷而稳定的劈砍声,如同一种无声的宣言,宣告着这口活棺材里最基础的生存秩序并未被彻底摧毁。他劈柴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韧劲,驱散着空气中弥漫的恐惧阴霾。
老孙头浑浊的目光从我布满裂痕的右臂上缓缓移开,落在孙大沉稳劈柴的背影上,又扫过门口瘫软的孙三和抱着小满的孙四。布满沟壑的脸上,那点深沉的震动和惊悸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覆盖。他枯槁的手指从紧按的胸口衣襟处松开——衣襟下那块雷殛令的低沉警鸣不知何时已归于沉寂。
“沙…沙…”
那把磨得发亮的小刻刀,又在他枯槁的手指间缓慢地划动起来,在冰冷的椅扶手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音。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献祭与掠夺,不过是这口棺材铺里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一段被“沙沙”声轻易覆盖的噪音。
角落里,孙五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那近乎疯狂的灼热与贪婪也缓缓收敛,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他缓缓转过身,佝偻的背脊重新融入那片最深的阴影。片刻之后,那令人心悸的、细碎绵密的磨刀声,如同某种冰冷的背景音,再次低低地响了起来。
铺子里,血腥与恐惧的气息依旧浓重,但一种微妙的平衡正在重新建立。劫后余生的喘息,柴垛堆叠的秩序,孩童压抑的抽噎,老人刻刀的沙沙,以及阴影里永不停歇的磨刀声…构成了一幅冰冷而坚韧的生存图景。
剧痛撕扯着右臂,丹田内“血烬引”的力量如同奔涌的冰河,带着毁灭性的狂暴在经脉中冲撞。但我没有像之前那样任由剧痛淹没,或是用冰冷的意志强行碾碎一切感知。
断情绝义…方见真武…
真武,是力量,更是掌控。
意念沉入丹田,如同冰冷的舵手,强行驾驭着那股狂暴的“血烬引”之力!不再是被动承受或疯狂反击,而是尝试引导、分流!意念化作无形的冰渠,将那奔涌的毁灭洪流,小心翼翼地导向右臂那布满黑红裂痕的灼痛之处!
“嗤…”
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瞬间刺入灼热的皮肉!剧痛瞬间飙升到顶点!右臂的皮肤下,那些蛛网般的黑红裂痕仿佛活了过来,猛地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暗红光泽!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剧烈地搏动着!
“呃!”喉咙里滚出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但就在这极致的灼痛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生”机,竟从那狂暴的力量中剥离出来!它如同冰冷的火焰,所过之处,那些被灼烧撕裂的细微经脉、被狂暴雷气损伤的肌理,竟被强行“冻结”、“粘合”!虽然过程痛苦万分,如同用烧红的铁水浇灌伤口,但效果却立竿见影!
右臂那深入骨髓的灼痛感,竟在这冰冷力量的“修复”下,极其微弱地…减轻了一丝!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如同在熊熊烈火中抢回了一粒火星,但却是第一次,我主动引导这股毁灭之力,产生了并非破坏性的效果!
力量…并非只有毁灭一途?毁灭本身,亦可带来某种扭曲的…“新生”?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冰冷的心湖。
“咳咳…”老孙头沙哑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尝试。他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枯槁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后院那块被糊住的雷殛木,又指了指墙角堆积的、昨夜被孙六撞碎的那堆薄皮棺材板残骸。
“阿七…”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命令之外的…指示?“用你的‘刀’…把那堆烂木头…削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补充道:“…削成…柴。”
用“血烬引”…削棺材板当柴?
这命令荒诞得近乎可笑!让一头刚刚驯服的、渴望着毁灭与鲜血的凶兽,去干劈柴的活计?
然而,在这冰冷的命令之下,我却捕捉到了一丝深意。不是淬炼,也不是掠夺,而是…**掌控**。如同驯兽师让猛兽完成最简单的指令,磨掉其野性,建立最基本的服从。
剧痛依旧在右臂灼烧。丹田内“血烬引”的力量因刚才的引导而微微躁动,似乎对这种“低贱”的用途充满了本能的排斥。
断情绝义…方见真武…
掌控,亦是真武。
冰冷的意念压下那股躁动。没有犹豫,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臂支撑起身体,拖着焦黑麻木的左臂,一步步走向那堆散落的棺材板残骸。动作依旧僵硬缓慢,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但步伐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走到近前。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扭曲断裂的木板。伸出布满黑红裂痕的右手,五指张开,没有去拿任何工具。
意念锁定其中一块相对平整的断板。丹田内那团黑红漩涡缓缓加速旋转!冰冷狂暴的“血烬引”之力在冰冷的意志引导下,沿着劳宫穴附近那几条被反复淬炼的“线”,凝聚于右手五指指尖!这一次,不再是吞噬或撕裂的欲望,而是被强行约束成一种极其凝练、极其锋锐的切割意志!
五指弯曲如钩,对着那块断板边缘一处明显的木茬,沿着木料纹理最脆弱的“轨迹”线,狠狠一划!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撕裂声!
五道细如发丝、却闪烁着微弱暗红光泽的“线”,瞬间从指尖延伸而出,毫无阻碍地切入坚硬的木板!
没有木屑纷飞!没有巨大的声响!
那块足有巴掌厚的棺材板断口处,如同被无形的激光扫过,瞬间出现了一道深达寸许、光滑如镜的切痕!切痕边缘的木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仿佛被瞬间的高温灼烧碳化!
力量精准!消耗微乎其微!效果…远超任何斧凿!
我收回右手,指尖那点暗红光泽缓缓隐去。看着那道光滑的切痕,冰冷的心湖深处,那名为“掌控”的冰层,似乎又坚实了一分。虽然右臂的灼痛并未减轻,但一种全新的、对力量的微妙驾驭感,正悄然滋生。
门口,孙三呆呆地看着那块被“徒手”削开的厚重棺材板,嘴巴无声地张开。孙四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连后院的孙大,劈柴的动作都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斧刃悬在半空,眼神凝重地扫过那道光滑的切痕。
小满似乎也被这无声的、诡异的一幕吸引了,忘记了哭泣,小小的脑袋从孙四怀里探出来更多,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
老孙头浑浊的目光落在那道光滑的切痕上,又缓缓移开,落回我身上。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沙沙”的刻刀声,似乎比刚才…更轻快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