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冰冷的手术台像一块寒铁,吸走了凯身体最后一丝温度。

刺眼的手术灯灼烧着他唯一能视物的右眼,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光晕和“焊钳”那张被灯光分割得明暗交错、专注而冷酷的脸。

“忍着。” 焊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陈述事实。那柄嗡嗡作响、由焊枪头改装的高频振荡“手术刀”带着灼热的气流,毫不犹豫地刺入凯右肩的贯穿伤!

“呃——!” 凯的喉咙里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闷哼,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猛地弓起!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

那不是锐器切割的痛,而是带着高频震荡的、仿佛要将伤口处的血肉和神经都撕扯成碎末的钝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焊钳的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在废铁堆里拆卸零件的粗暴效率。他无视凯的颤抖和闷哼,沾满油污和不明暗红污渍的橡胶手指精准地探入翻卷的血肉中,夹住一块扭曲的、边缘焦黑的金属碎片——剃刀脉冲步枪的能量残留物。

“第一块。” 他随手将碎片丢进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没有麻醉,只有劣质“铁锈”药剂带来的微弱麻痹感,根本无法抗衡这种深入骨髓的剧痛。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凯感觉自己像个破布娃娃,被粗暴地拆解、翻找。每一次探入都带来新的痉挛和眩晕。他只能死死攥着莉亚的吊坠,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对抗疼痛的支点。

他拼命回想着源点空间那温暖的金色光海,回想“回声”的低语,回想自己掷向神之指的那道金色长枪…用精神的图景来对抗肉体的酷刑。

“骨头断了,错位。”

焊钳的声音打断了凯的自我催眠。他放下嗡嗡作响的“手术刀”,拿起一把沾着黑色油污、更像是用来拧大号螺栓的金属钳子。凯的瞳孔猛地收缩。

“按住他!”

焊钳对旁边的壮汉“扳手”命令道。

扳手那双覆盖着粗糙金属指套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压住了凯完好的左肩和右腿。力量大得惊人,凯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台子上。

“准备接骨。” 焊钳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活动了一下粗壮的手指,握住了凯骨折右臂的断口上下两端。

凯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摩擦的轻微“咯吱”声。下一秒——

咔嚓!!

一股无法言喻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从右臂传来!凯眼前彻底一黑,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身体内部无法抑制的、濒死般的抽搐!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在剧烈地上下滚动。

“好了。” 焊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凯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冰冷、坚硬、带着尖锐棱角的东西被粗暴地塞进了他手臂的皮肉之下,抵住了刚刚被强行掰正的断骨。

接着是粗糙的金属线,带着倒刺,如同缝合皮革般穿透皮肉,一圈圈缠绕、勒紧,将那冰冷的异物死死固定在骨头上!

缝合的过程同样毫无温柔可言。粗大的金属缝合针穿透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线是某种坚韧的合成纤维,打结时勒得皮肉深陷。每一次拉扯都带来新的疼痛浪潮。

当最后一道缝合完成,焊钳随手将一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消毒液体,更像是某种强效工业清洗剂,倒在凯的肩膀和手臂伤口上时,凯已经彻底脱力,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冰冷的台子上,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汗水、血水和消毒液混合在一起,在他身下形成一滩污浊的水渍。

“死不了。” 焊钳摘下手套,在脏污的帆布围裙上擦了擦手,动作熟练得像刚修好一台报废引擎,

“钢筋给你固定了,垃圾清干净了。骨头能不能长好,内伤会不会要你的命,看你自己造化。‘铁锈’药效过了会更疼,忍着。”

刺眼的手术灯终于熄灭。

凯被留在这间散发着浓重药味和铁锈味的昏暗小屋里。他躺在冰冷坚硬的台子上,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或钝重的疼痛。

右臂被“钢筋”固定的地方传来持续的、深沉的胀痛和异物感。他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真的被替换成了冰冷的废铁。

不知过了多久,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很轻。是那个之前为他说话、被称为“灵丝”的年轻女人。

她端着一个缺口的搪瓷碗,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颜色可疑的糊状物,散发着类似合成淀粉和劣质营养剂的味道。

“吃点东西。” 灵丝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平静许多。她没有靠近手术台,而是将碗放在旁边一张堆满废弃零件和油污抹布的桌子上。“‘焊钳’的手艺就这样,但至少能让你活下来。”

凯艰难地偏过头,用模糊的右眼看向她。她摘掉了之前的防毒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但饱经风霜的脸,皮肤有些粗糙,颧骨略高,眼神锐利而警惕,像一只在废墟中觅食的猫。深褐色的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

“水…” 凯的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

灵丝没说话,转身从角落一个锈蚀的水桶里舀了半碗浑浊的水,走到台边,却没有直接递给凯,而是将碗放在他左手能够到的位置。

凯用尽力气抬起左手,颤抖着捧起碗,贪婪地喝了几口。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土腥气,但在极度干渴下如同甘霖。

“谢谢…” 他嘶哑地说,目光落在灵丝身上,带着探究,“你们…是‘锈火’?”

灵丝靠在堆满杂物的桌边,双臂环抱,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名字?为什么被系统打上‘灭绝令’?还有,你昏迷时一直念叨的‘钥匙’、‘第零条’…是什么?”

问题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指核心。凯知道,试探开始了。这些人救他,不是因为善心,而是因为他身上的谜团和可能的利用价值。

“凯。” 他报出名字,声音依旧虚弱,“数据清洁工…至少曾经是。”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真话需要掺着假话说,“我在‘数据坟场’处理破绽时…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一个即将被清除的女人…莉亚…她留下了一个吊坠,说了‘钥匙在心脏’和‘第零条’…然后‘剃刀’就来了。”

他缓缓抬起紧握吊坠的左手,让那枚残缺齿轮状的金属在昏暗光线下显现。“这个…就是她留下的。

‘第零条’…我在逃亡中,从一个被摧毁的守卫核心里听到的碎片信息…似乎是创世协议里的一条指令,关于人类和系统谁更优先…但母体枢纽似乎…背叛了它。”

凯没有提源初回声,没有提熵之视界,更没有提光之巨人。

那些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引来更大的猜忌。他需要抛出足够震撼的诱饵,但又不能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创世协议?背叛?” 灵丝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身体也微微前倾,显然被触动了,“说具体点!你听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小屋那扇简陋的铁皮门被猛地推开!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响起:

“灵丝!出来!有情况!”

灵丝眼神一凛,瞬间恢复了警惕,她深深看了凯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震惊、怀疑和一丝急切:

“待着别动!也别乱说话!”

说完,她迅速转身,跟着那个被称为“头儿”的沙哑男人冲了出去。

门被重重关上,留下凯独自躺在冰冷的台子上。外面隐约传来压低却激烈的争吵声:

“…黑曜石的狗!他们怎么找到这附近的?!”

“…信号!肯定是这小子身上的标记引来的!我就说不能留!”

“…‘灵丝’说他知道‘第零条’!可能和玛戈大姐一直在追查的东西有关!”

“…狗屁!命都没了还查个屁!带着他就是个移动炸弹!必须处理掉…”

“…再等等!给我点时间撬开他的嘴!如果真有价值…”

“…‘剃刀’也在附近!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

争吵声断断续续,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更加清晰的能量武器低鸣和金属碰撞声!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小小的地下诊所。

凯的心沉了下去。黑曜石集团?他们怎么也掺和进来了?还有剃刀…他们果然追踪到了这里!自己就像一个散发着腥味的诱饵,把鲨鱼群引到了这片脆弱的避风港。

“锈火”内部的矛盾也尖锐地暴露出来。那个沙哑的“头儿”显然更倾向于自保,而灵丝似乎对“第零条”异常执着。

时间不多了。焊钳粗暴的手术只是让他暂时活着,远未恢复战斗力。他必须在这群各怀鬼胎的势力和即将到来的致命围剿中,找到一条生路,并且尽快获得“锈火”的信任,或者至少是灵丝的有限合作。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冰冷的手术台边缘。指尖触碰到焊钳遗落的一小块、边缘锋利的废弃金属片。他不动声色地将它藏在了掌心。聊胜于无。

外面的打斗声似乎更近了。爆炸的闷响震得小屋顶棚簌簌落下灰尘。凯屏住呼吸,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皮门,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如同蓄势待发的困兽。掌心那枚莉亚的吊坠,似乎也微微发烫起来。

风暴,再次降临。

而这一次,他的战场,是这充斥着血腥味、铁锈味和背叛气息的地下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