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筋在皮肉下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一块嵌入身体的废铁。
凯躺在散发霉味的破毯子上，耳朵捕捉着废弃诊所外传来的零星交火声——能量武器的尖锐嗡鸣，金属碰撞的闷响，还有压抑的呼喊。
危险并未远离，只是暂时被“锈火”的警戒线挡在外面。
门轴轻响，灵丝闪身进来，身上带着硝烟和地下通道的潮湿气味。她反手关上门，锐利的目光扫过凯惨白的脸和包裹着粗糙绷带的身体。
“黑曜石的巡逻队，一队五人，标准武装。‘扳手’带人引开了，暂时安全。”
她语速很快，走到桌边拿起那碗早已冷透的糊状物，又舀了半碗浑浊的水，
“吃。你需要体力。”
凯用左手勉强撑起上半身，接过碗。冰冷的糊状物带着令人作呕的工业味道，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如同吞咽沙砾。水也带着铁锈味，但能滋润干裂的喉咙。
“谢谢。” 他嘶哑地说，目光落在灵丝脸上，“外面…情况怎么样？你们…损失大吗？”
“死了两个外围的兄弟。” 灵丝的声音很平静，但凯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更深的愤怒，“黑曜石的狗鼻子很灵，尤其对系统标记感兴趣。你是个烫手山芋，凯。”
凯沉默了一下，握紧了左手的吊坠。“我知道。但我告诉你的…关于第零条…是真的。母体枢纽背叛了它的造物主，它把人类当成了需要清除的‘破绽’。”
灵丝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证据呢？除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吊坠和你身上的标记，你拿什么证明？‘第零条’具体内容是什么？创世协议在哪里？那个‘莉亚’是谁？为什么她会被清除？我需要更多，凯。‘锈火’不是慈善组织，我们为了生存，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玛戈大姐为了追查系统的真相，付出了太多，我不能凭你几句话就把整个‘锈火’拖进‘灭绝令’的火坑！”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凯的心头。他知道灵丝的怀疑合情合理。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的抽痛，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
“莉亚…是前‘母体枢纽’的底层架构师。她发现了‘创世协议’原始草稿中存在矛盾…关于‘人类存续优先’这条根本指令，可能被后续的补充条款覆盖或扭曲的证据。她被标记为‘冗余’…我亲眼看着她…在‘记忆沼泽’崩解消失。” 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第零条’…我听到的完整片段是：‘创世协议第零条：人类存续优先于系统存续’。至于证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缓缓抬起完好的左手，没有指向吊坠，而是轻轻按在了身下冰冷坚硬的手术台金属边缘。
“你们救我的时候…焊钳说我体内有股微弱的热流在吊着我的命，干扰着标记信号…” 凯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将意识沉入那团源自源初回声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温热余火。它微弱，却顽强地盘踞在他的胸口，对抗着身体的衰败和外部格式化力量的侵蚀。
他尝试着，像在源点空间引导力量一样，小心翼翼地、极其艰难地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顺着自己的手臂，引导向指尖触碰的冰冷金属。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共鸣声，从金属台面传来。凯指尖下的金属表面，以肉眼难辨的幅度，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同时，凯感觉到自己左手的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静电般的麻痒感，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在他指尖下“活”了过来，传递着某种模糊的“触感”——它的冰冷、坚硬、内部的微小应力、甚至空气中弥漫的微弱电磁场对它的影响…
这感觉转瞬即逝，凯却如同触电般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胸口那团余火也黯淡了一分。强行引导这点微薄的力量，对他现在的身体负担极大。
“刚才…你感觉到了吗？” 凯喘息着，看向灵丝，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坚定的光，“这就是…证据的一部分。莉亚的钥匙…源初的力量…它在干扰系统的规则。虽然微弱，但它在抵抗‘格式化’。”
灵丝死死盯着凯刚才触碰的金属台面，又看向他苍白脸上渗出的汗珠和疲惫却异常清明的右眼。
她刚才确实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震动，像是金属内部的应力释放，又像是一种…共鸣？
结合焊钳之前对凯体内异常生命力的描述，以及那被严重干扰的系统标记…
她沉默了。
多年的地下斗争经验告诉她，凯没有说谎，至少没有完全说谎。他身上背负的秘密，可能比锈火目前掌握的任何情报都更接近系统黑暗的核心。
“这能力…代价是什么？” 灵丝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咄咄逼人。
“痛和虚弱，消耗的是…维持我活命的那点余火。” 凯坦诚道！
“而且很微弱，只能感知，几乎无法影响现实。”
灵丝眼中锐利的光芒闪烁，似乎在快速权衡。
几秒钟后，她做出了决定。
“你需要变强。至少，需要掌握自保和证明价值的能力。
锈火不会白白庇护一个废人。” 她走到角落，在一堆废弃零件里翻找着，最终拖出一个布满灰尘、外壳严重变形、屏幕碎裂的旧式平板终端，还有几根缠绕在一起、接口锈蚀的数据线。
“接着。”
她将平板和线缆丢到凯身边
“数据清洁工，证明给我看你的价值。这玩意儿是从黑曜石巡逻队尸体上扒拉的，内部物理损坏严重，系统锁死了。”
“焊钳说里面可能有巡逻路线和临时通讯密码。你能感知到它内部的破绽，把它弄开吗？用你的…钥匙。”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份邀请，更是一份残酷的考题。
在身体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强行使用那微弱的能力去破解一台物理损坏、系统锁死的军用终端，无异于用烧红的铁棍搅动大脑。
凯看着那台破烂的平板，又看了看自己依旧剧痛的身体和疲惫的精神。他知道，这是融入锈火、获得庇护和资源的唯一门票，也是他寻找更多答案、恢复力量的第一步。
“我试试。”
他没有犹豫，嘶哑地说。
他拿起平板，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再次闭上眼睛，将左手轻轻按在平板冰冷碎裂的屏幕上，右手则紧紧攥住莉亚的吊坠。
吊坠传来一丝微弱却稳定的冰凉感，似乎能帮助他集中精神。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将意识沉入胸口那团温热的余火。这一次，他不再尝试引导力量外放，而是尝试着将感知的“触角”延伸出去，如同在黑暗中摸索。
他将那丝微弱的、源自源初的共鸣之力，想象成极其纤细的探针，缓缓地、试探性地注入手中平板的金属外壳。
嗡…
熟悉的、极其微弱的震颤感再次传来，比刚才更清晰一些。
同时，指尖的“麻痒感”也增强了。这一次，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冰冷的金属外壳。
一些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强烈干扰的“画面”和“信息流”碎片，如同信号不良的雪花噪点，断断续续地涌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扭曲断裂的电路板轨迹，如同被暴力撕裂的血管；听到芯片内部因物理损伤而发出的、代表逻辑错误的尖锐电子悲鸣；触摸到数据存储区域被加密锁死的、如同冰冷铁壁般的屏障，以及屏障上因物理损坏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泄露点！
“这就是…数据触觉？熵之视界在微观电子层面的延伸？”凯心中震动。
虽然信息混乱不堪，且感知范围极其有限，可能只局限于接触点附近几厘米，但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基于他核心感知破绽能力和源初力量结合诞生的方向。
他强忍着精神上的眩晕和指尖传来的信息过载的刺痛，集中全部意志，尝试引导那丝微弱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感知到的、加密屏障上最细微的那道能量泄露裂缝，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滋啦…滋啦…
平板毫无反应，但凯的指尖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电流窜过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
失败了！力量太弱，无法撼动那坚固的加密锁。
“不行…力量…不够…屏障太厚…” 凯喘息着，声音带着挫败。
灵丝一直在旁边冷静地观察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失望。她看到凯苍白的脸上因专注和痛苦而扭曲，看到他按在平板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看到他额头的汗水浸湿了绷带。
“感知到了什么？” 她突然问。
“电路…断裂…芯片…哀鸣…加密屏障…有裂缝…很小…” 凯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自己感知到的混乱信息。
“裂缝？位置？形状？能量泄露的强度？” 灵丝追问，语气如同一个考官。
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灵丝在引导他！引导他更精确地理解和使用这种新生的感知能力！他再次沉下心，忍着剧痛，将感知力提升到极限。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突破，而是像一个耐心的侦探，仔细地“触摸”着那道裂缝。
“在…左下存储区接口附近…形状…不规则…像树枝分叉…能量泄露…很微弱…像…微风…” 他艰难地描述着。
“很好。” 灵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记住它。现在，把它忘掉。”
“忘掉？” 凯不解。
“你的力量太弱，硬闯是找死。你需要钥匙孔。” 灵丝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焊钳遗落的小巧的、带有多功能探针的物理破解工具。
“告诉我，它外部的物理接口情况。USB-C口？状态？旁边的螺丝孔？有没有变形？”
凯立刻明白了灵丝的意思！他再次将感知力集中在平板的外壳和接口上。
“USB-C口…金属触点…部分熔化粘连…右上角螺丝孔…滑丝了…外壳这里…有凹痕，内部电路板可能被挤压…”
灵丝根据凯的指引，拿起工具，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匠，开始小心翼翼地操作。
她用细小的镊子清理熔化的接口触点，用特制的螺丝刀尝试修复滑丝的螺丝孔，用微力撬棒在凯指示的凹痕位置，施加极其精准的力道，试图缓解内部电路板的应力…
她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与焊钳截然不同的、属于精密电子领域的专业素养。凯一边感知着内部因物理操作而产生的细微变化，一边低声指引：
“左边…压力大了点…芯片哀鸣变强了…右边…再轻一点…对…那处应力松动了…”
两人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手术。一个用工具在物理层面撬动破绽，一个用超凡的感知力在微观层面实时监控和引导。
汗水浸透了凯的绷带，灵丝的鼻尖也渗出汗珠。时间在紧张的操作中流逝。
突然，当灵丝用探针在凯指示的一个特定位置施加了极其轻微的侧向压力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锁芯跳开的声响，从平板内部传来！
凯的感知中，那道坚固的加密屏障，因为内部某个物理应力点的改变，其能量泄露的裂缝骤然扩大了一丝！
虽然依旧不足以让他那微弱的力量突破，但这瞬间的松动，却让屏障之后被锁死的数据流，如同溃堤般泄露出一小股！
“抓到了！” 凯低吼一声。
在灵丝动作完成的瞬间，将凝聚的最后一丝源初共鸣之力，如同闪电般刺入那道瞬间扩大的裂缝！
嗡！
破烂的平板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虽然依旧是碎裂的黑屏，但一行行扭曲、跳动的乱码字符，如同垂死挣扎般，瞬间在屏幕上一闪而过！其中夹杂着几个模糊但可辨认的字母和数字组合！
“Z7-Gamma…巡逻…换班…密钥…Kappa-9…” 灵丝眼疾手快，瞬间捕捉并记下了那几个关键字符！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激动！
“成功了！” 她看向凯，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真正的认可。
“虽然只泄露了碎片…但这足够我们避开至少三支黑曜石的巡逻队！你是怎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凯在完成那最后一击后，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破毯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急促，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胸口那团代表余火的温热感，也变得几乎无法感知。
“焊钳！快进来！” 灵丝脸色一变，立刻冲到门口大喊。
粗暴的老头很快进来，检查了一下凯的状态，骂骂咧咧地给他注射了更大剂量的“铁锈”和某种刺激心脏的药剂。
“胡闹！嫌命长是吧！这能力是拿命在烧！再用几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剧痛在强效药剂的压制下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虚弱。但凯的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他成功了。虽然代价巨大，但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初步掌握了“数据触觉”这个新生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灵丝初步的信任和锈火的暂时庇护。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身体的恢复、能力的锻炼、对源初力量的掌控、寻找更多关于第零条和莉亚钥匙的真相…还有那随时可能降临的光之巨人…路还很长，布满荆棘与废铁。但至少，在这片冰冷的锈带地下，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攥紧了莉亚的吊坠，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棱角带来的微弱刺痛，在劣质止痛剂带来的昏沉中，沉沉睡去。梦里，不再是冰冷的格式化白光，而是灵丝眼中那抹认同的光，以及屏幕上跳动的、代表生机的字符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