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液态金属般包裹着凯的意识。他感觉自己被拆解成无数数据碎片，在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通道中穿行。视网膜残留的影像显示下落持续了3分17秒，但生物钟却告诉他这个过程至少持续了三小时。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凯感到后脑勺抵着某种带有细微电流的冰凉表面，像躺在巨型集成电路板上。随后是嗅觉——臭氧混合着旧时代图书馆的羊皮纸气味，这种不协调的组合让他立即睁开了眼睛。
金色。
整个世界由不断流动的金色符号构成，它们像深海鱼群般在虚无中游弋。凯试图抬手，发现碳化的左臂恢复了原状，皮肤下却流动着与符号同源的光痕。他侧头看见灵丝悬浮在五米外，她的战术服表面结满了晶莹的数据结晶，如同被冰封的蝴蝶。
"认知过滤器启动。"一个声音直接响起在凯的脑干。这声音具有诡异的平滑感，像经过完美降噪处理的录音，"检测到第47号实验体携带外部存储设备。"
金色符号突然聚合成人形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不断变换的几何图形在面部位置旋转。它伸手触碰灵丝腰间的数据芯片，整个空间立即泛起波纹状的扰动。
凯猛地扑过去，身体却在空中停滞。他看见自己的动作被分解成数百帧静止画面，每一帧都标注着能量消耗与成功率。"这是概率具象化..."他想起莉亚在记忆沼泽最后的警告，"源点空间会展示所有可能性分支..."
"正确率87.3%。"人形转向凯，面部几何图形重组成莫比乌斯环，"欢迎回家，协议之子。"
灵丝突然坠落。她在半空调整姿态，脉冲手枪已经指向金色人形。"解析目标！"她的声带振动频率异常尖锐，听觉增强器正在超频工作，"物理存在概率...无法计算？"
"放下武器。"凯按住灵丝颤抖的手腕，"我们在它的规则里。"他指向远处——那里漂浮着无数透明立方体，每个立方体内都冻结着不同时间点的战斗场景：剃刀领主与光之巨人的厮杀、锈火成员在数据洪流中溶解、甚至包括他们自己与净除者的交战画面。
金色人形挥动手臂，三个立方体漂来组成等边三角形。凯在其中看到自己七种不同的死亡方式：被数据风暴同化、在概率褶皱中分裂成平行自我、甚至有一种可能是变成了新的母体枢纽。
"源点空间是所有可能性的交汇处。"人形的声音开始出现杂音，像老式收音机调频，"你们携带的密钥本该在213小时42分钟后由第59号实验体获取。"
灵丝突然咳嗽起来，她肩膀的数据化伤口正在渗出金色粒子。"它在说莉亚..."她擦掉嘴角发光的液体，"那个芯片是..."
"文明墓碑的索引。"凯的右眼自动对焦到某个立方体内部——那里显示着莉亚将吊坠交给他的瞬间，但画面中的吊坠刻着完整齿轮图案。"我们被骗了。吊坠缺失的部分不是记忆，是验证码。"
空间剧烈震荡。金色符号组成的海洋突然掀起巨浪，某些区域开始呈现病态的暗红色。人形轮廓的莫比乌斯环面部扭曲成克莱因瓶形状。
"警告。血源净化协议突破第一层防火墙。"人形的身体出现数据丢帧，"剩余时间：317秒。"
立方体群开始坍缩，每个消亡的容器都释放出尖锐的电子悲鸣。凯看到最近的三个立方体里，不同时间线的自己同时转头望来，嘴唇开合说着相同的词语："熵增不可逆。"
"听好。"金色人形突然分裂成十二个缩小版，每个都指向空间不同位置的褶皱，"出口在概率盲区，但需要代价。"其中三个指向灵丝的数据化伤口，四个指向凯眼中的金光，剩余五个共同指向悬浮的莉亚吊坠。
灵丝突然开枪了。脉冲光束穿过人形虚影，击中后方某个正在变红的立方体。被击中的容器爆裂开来，释放出的不是记忆画面，而是某种粘稠的暗物质流体。这些流体在空中组成凯从未见过的文字：一段不断自我修改的方程。
"第13次尝试成功。"灵丝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赌对了，它们害怕自己的原始代码。"
金色人形集体僵直了1.33秒。当它们重新活动时，动作变得机械化，声音也降为单声道："检测到违规操作。启动清理程序。"
整个空间开始向内卷曲。凯看到最近的机柜距离自己突然变成无限远，而原本漂浮在远处的立方体却紧贴在眼球前。物理常识被撕得粉碎，他感到自己的内脏在概率场中移位。
"就是现在！"灵丝拽住凯冲向某个正在闭合的空间褶皱。她的战术服在接触褶皱边缘时开始像素化，皮肤上浮现出二进制纹路。"它要的是吊坠！"她在剧痛中嘶吼，"但别直接给！"
凯明白了。他扯下吊坠甩向反方向，同时从灵丝腰间抽出数据芯片。当金色人形全部扑向吊坠时，芯片被狠狠拍进最近的源点褶皱。
世界在尖叫。
某种超越声波范畴的震荡席卷每个原子。凯看到金色与暗红在厮杀，看到无数平行自我在概率场中湮灭。最痛苦的瞬间，他清晰感知到莉亚的存在——不是记忆也不是回声，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像编程宇宙的注释语句般嵌在现实缝隙中。
然后他们坠落在实地上。不是棱镜工坊的合金地板，而是铺满灰白色细沙的开阔空间。凯的视网膜右上角自动弹出环境分析：二氧化硅含量93.7%，湿度0%，无任何电磁信号。
"月球...背面？"灵丝撑起身体，她的数据化伤口奇迹般愈合了，但右眼变成了与凯左眼相似的空洞。脉冲手枪只剩握把，枪管部分不知所踪。
凯摇头，指向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蓝色行星。那不是地球，而是一个被巨型金属环缠绕的类地行星，环带上刻满与数据芯片相同的符号。
"比月球更糟。"他咳嗽着站起来，发现沙地下埋着半块钛合金铭牌。擦去氧化层后，露出残缺的字母："...ECIM...PROJ...47..."
灵丝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七个白色人影正踏着沙浪走来。即使相隔数公里，也能看清它们没有五官的面部，以及手臂末端延伸出的离子刃。
净除者找到了新的狩猎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