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晋国公府,书房。

赵文靖正临窗练着大字,笔走龙蛇间,神色却有几分不属。

仆从丁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垂手立在一旁。

赵文靖搁下笔,头也未抬,似是随口问道:“今日崔家那位,可有送什么东西过来?”

丁二恭声回道:“回小公爷,不曾。”

丁二心里纳罕,小公爷昨日便问过一回了,今日怎么又问?

他到底是盼着崔大姑娘送东西来呢,还是不盼着?

平日里,小公爷不是最烦这位崔大姑娘,嫌她纠缠不休么?

说起来,这位崔大姑娘也真是执着。

自打三年前小公爷顺手救了她一次,这三年来,真是风雨无阻,日日都遣人送东西过来,不是时兴的笔墨纸砚,便是些精致吃食,还有各种小玩意儿。

也就是崔大姑娘那位早逝的母亲是商家出身,嫁妆丰厚得吓人,才经得起她这般年复一年地送。

旁人家的姑娘,哪有这般手笔。

赵文靖把毛笔放入笔洗,抬起眼眸,向窗外看去。

今日的天色格外好,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烦闷。

“小公爷,要不,小的去打听打听?”丁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文靖闻言,手指微微一顿,脸上却不露半分波澜。

“她的事,与我何干?”

“是是是,小的多嘴了。”丁二连忙低头认错。

赵文靖确实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午饭送上来,也只是略动了几筷子便撤了下去。

他坐在书房里,手里的书没翻两页,又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动的树影出神,连丁二几次出入都没察觉。

到了傍晚,丁二照例进来布菜。

见小公爷依旧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丁二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禀报道:“小公爷,下午小的出去办差,顺道听了一耳朵……说是崔家大姑娘,昨日在崔家祠堂跪了一宿,夜里受了凉,今儿就病倒了,听说还发着热。”

正拿起筷子的赵文靖动作一顿,皱了一天的眉头总算松懈下去,紧接着又深深蹙起,他将筷子放下,沉吟片刻,吩咐道:“我们府里不是有些上好的伤寒药么?明早你挑些好的,给崔府送过去。”

话音刚落,他又立刻改口:“别等明早了,现在就派人送去,就说……就说是我母亲听闻,略表关怀。”

“是。”丁二应了一声,不敢多问,连忙转身出去安排。

等丁二再回来伺候时,惊讶地发现,可能是中午没吃,饿坏了,小公爷今晚的胃口竟出奇地好,不仅多添了一碗饭,桌上的几样菜也几乎都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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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善堂内,檀香袅袅。

崔老夫人捻着佛珠,半阖着眼,呷了口茶,才缓缓开口问道:“宝珠那丫头,这都几日了,可好些了?”

刘湘君坐在下首,闻言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回老夫人,还没好利索呢,整日恹恹的,药也喝不进去多少。唉,说来也怪,这病气竟还过了人,前天雪儿也有些着凉不适,把我担心坏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上几分庆幸和感激:“不过还好,国公夫人听闻后,当天就遣人送来了上好的伤寒药,雪儿吃了两剂,昨日便大好了,估计过两日又能来给老夫人你请安了。”

崔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明显露出满意之色:“哦?国公夫人命人送了药来?”她点了点头,“看来,不仅小公爷看重咱们雪儿,连国公夫人也对雪儿十分满意。这倒是桩好事。”

她看向刘湘君,吩咐道:“既如此,你仔细挑些像样的东西,备一份厚礼,送去国公府上,就说是我们崔家的一点心意,感谢国公夫人的关怀。咱们礼数上可不能差了,免得让人家说我们不懂规矩。”

“是,媳妇记下了。”刘湘君温顺应下,随即又叹了口气,面带愁容,“只是,宝珠院子里的几个粗使丫鬟,这几日也接二连三地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大夫来看过,也说是受了风寒,但这病来势汹汹,瞧着传染性还挺厉害的,媳妇这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

崔老夫人听得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嫌恶:“既是如此厉害的病症,又容易过了人,还留在府里做什么?平白让旁人也跟着担惊受怕。”

她当机立断道:“这样吧,打发人把她挪到城外庄子上去静养,那里清净,也免得再传染了旁人。等病彻底好了,再接回来就是。”

刘湘君眼中飞快地掠过得意之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忧虑的模样,低声应道:“老夫人思虑周全,媳妇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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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二捧着一个不算小的梨花木匣子进来,恭敬地放到赵文靖书案一角。

“小公爷,这是方才崔府派人送来的回礼,说是感谢国公夫人前几日送药的关怀。”

赵文靖正对着一幅刚画了一半的山水图出神,闻言并未立刻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丁二见状,便自顾自打开匣子,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嘴里还轻声念叨着:“这崔家出手倒还算大方,瞧瞧这端砚,成色极好,还有这玉蝉纸,触手温润,是上等货,配着这块羊脂玉的纸镇,倒也相得益彰……”

他一边摆放着这些文房雅物,一边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的就说嘛,崔大姑娘对小公爷爱慕得紧。前些日子没动静,估摸着是病着难受,这病一好,不就又巴巴地送东西来了?”

听到这话,赵文靖终于转过身来,嘴角噙着笑意地看着那些精致的礼品。

他拿起那方羊脂玉纸镇,入手温凉,面上却露出几分嫌弃与不耐:“我还当她真转了性子,知道什么叫分寸了。没成想,还是那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话是说得难听,可他眉宇间这几日挥之不去的阴霾,却似乎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驱散了不少,连带着看那匣中之物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