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崔宝珠按时辰去了和善堂给崔老夫人请安。
休沐的缘故,父亲崔仁贵今日竟然也在,正坐在老夫人下首陪着说话。
崔宝珠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礼,问了安。
崔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倒是没像往常那样挑剔什么。
崔仁贵看着女儿,神色倒是比往日和缓了些。
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外头管事媳妇便进来回话,脸上带着几分喜气:“老夫人,老爷,夫人,方才安远伯府那边派人过来了,送了好些时鲜礼品,指明了是送来答谢咱们大姑娘的。”
“哦?”崔老夫人略感意外,抬了抬眼皮。
“还送来了一张帖子,”管事媳妇双手呈上一张洒金粉笺,“说是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安远伯府的老夫人循例要办乞巧宴,特意请府里的女眷们过府热闹热闹。”
崔老夫人接过帖子看了看,微微颔首。
安远伯府的杨老夫人年轻时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线功夫闻名京城,这每年的乞巧宴,也算是京中贵妇圈里的一桩雅事,能收到帖子,也算是一种体面。
崔仁贵看向崔宝珠,问道:“宝珠,安远伯府为何特意送礼来谢你?”
崔宝珠垂眸,将早已想好的说辞不紧不慢地道来:“也没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女儿在庄子上养病,恰好安远伯府的大公子杨显忠杨侍卫也在附近办事,借住在庄子上休整了两日。女儿想着总不好怠慢了,便让庄头好生招待了一番。想来是杨公子客气,回去同府里说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崔仁贵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满意之色。
他捻了捻胡须,点了点头:“嗯,如此甚好。杨大公子虽只是六品的御前侍卫,却是在天子跟前当差行走的人,能得他看重,与安远伯府结个善缘,是好事。”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二女儿崔雪赋如今与晋国公府的小公爷走得这般亲近,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大女儿宝珠这边,竟也和安远伯府的嫡长子杨显忠有了往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安远伯府虽不比国公府显赫,杨显忠只是六品的御前侍卫,那可是在天子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宝珠能与杨家结亲……崔仁贵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看向崔宝珠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几分热切。
两个女儿,一个攀上了国公府,一个搭上了御前新贵,崔家,看来是要时来运转了!
崔仁贵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对着崔宝珠道:“嗯,宝珠啊,你做得很好。既然安远伯府有请,那乞巧节你就跟着你母亲和妹妹一同过去吧,也好多走动走动。”
他又看了看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行了,你先退下吧,我和你祖母还有些家事要商议。”
崔宝珠巴不得赶紧离开和善堂,闻言立刻顺从地再次行礼:“是,父亲,祖母,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回到小跨院,文娘已经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了。
牛乳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
“文娘,我来帮你!”崔宝珠洗干净手,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
“姑娘仔细弄脏了衣裳。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就好。”
“没事没事,我也来试试。”
崔宝珠拿起一小团已经调好的牛乳面团,学着文娘的样子,想捏个小兔子出来。
只是她手笨,捏出来的兔子歪歪扭扭,耳朵有长有短,眼睛也点得大小不一,与其说是兔子,倒不如说是一团奇形怪状的白色面疙瘩。
“姑娘,你仔细着点,别烫着了。”
文娘在一旁看得直乐:“姑娘,你这捏的是兔子还是别的什么小兽啊?”
崔宝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捏起一个最丑的歪脖子兔子看了看:“哎呀,手生了手生了。不过,心意到了就行,妙莲那丫头不会嫌弃的。”
她玩心大起,索性把剩下的牛乳羹都做成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兔子,摆了满满一大盘。
牛乳糕做好放凉后,文娘用精致的食盒仔细装好,又另外装了一份,想着一并给杨大公子和那位李公子送去。
她打发了府里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将食盒送往安远伯府。
杨妙莲把牛乳糕送到杨显忠院子时,杨显忠正准备入宫当值。
杨显忠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摆着两层精致的点心,一层是寻常的花样,另一层却全是些……?
他微微挑眉,认出这是牛乳糕,正是在暖泉庄上吃过的那种。
只是这形状是个什么……杨显忠拿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面团看了看。
杨妙莲说:“大哥,这是宝珠姐姐亲手做的,让我送一份给你和李表兄。”
她顿了顿,好奇地问,“大哥,宝珠姐姐说的李表兄是哪一位呀?”
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喏,还有这个,宝珠姐姐说,这是给那位李表兄的润笔费,多谢他帮忙画画。”
润笔费?杨显忠接过信封,抬眸看向自家妹妹,“崔大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杨妙莲回忆着,把她和崔宝珠的对话略略说了一下。
他看了看天色,入宫的时辰快到了。这牛乳糕……要不要带进宫去?
可转念一想,若是带进去了,陛下看到这些古怪的形状,万一不喜欢……
那他自己吃了?万一日后陛下知道了,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杨显忠眉头微蹙,略一思忖。
罢了,崔大姑娘一片心意,带上吧。
陛下若是不喜,大不了再原样带回来便是。
他合上食盒,对身边的随从道:“拿着,随我入宫。”
杨显忠一路来到御书房外殿。
恰逢李玄之批阅完一叠奏折,正端着茶盏小憩。
“启禀陛下,御前侍卫杨显忠在外求见。”内侍轻声通传。
“让他进来。”
杨显忠定了定神,捧着食盒和那个装着银票的信封,步入殿内,恭敬行礼:“微臣杨显忠,参见陛下。”
“平身。”陛下抬眼看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手里拿的什么?”
“回陛下,是家妹方才托人送来的牛乳糕,说是崔家大姑娘亲手所制,嘱咐微臣带一份给……给一位表兄尝尝。”杨显忠垂首答道。
“拿来朕瞧瞧。”
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得喜立刻上前,接过食盒,先是仔细验看了食盒本身有无异样,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盖一开,一股清甜的牛乳香气便散逸开来。
得喜用银针试过,又亲自掰了一小块尝了尝,确认无毒无异后,才将食盒呈到陛下面前。
“这……”李玄之看着食盒里那第二层横七竖八、奇形怪状的白色糕点。
他随手拿起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个兔子的牛乳糕,捏在指尖端详片刻,低笑了一下:“手艺倒是……别致得很。”
听到这声轻笑,杨显忠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看来陛下并未怪罪他将这不成样子的点心带入宫中。
陛下将那块“别致”的牛乳糕放入口中,细细品了品。
他又瞥了一眼杨显忠手里还拿着的那个信封,“那又是什么?”
杨显忠连忙将信封呈上:“回陛下,这也是崔大姑娘托家妹转交的,说是……给那位李姓表兄的润笔费。”
“润笔费?”李玄之接过信封,打开,似笑非笑地看向杨显忠,“五百两银子,好大的手笔。”
“启禀陛下,微臣家中族亲众多,家父素来心善,时常接济一些从乡下来的、家境贫寒却有志于学的族中子弟,供他们读书应考。想来……想来是崔大姑娘听舍妹说了这事,误以为李家表兄是家中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穷学子。”
杨显忠站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这位陛下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些。
李玄之又笑了笑,将最后一口牛乳糕咽下,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御案旁。
把一幅画叠好装入信封里。
他提起笔,在信封上写下“崔宝珠 亲启”。
得喜接过信封,递给杨显忠。
李玄之吩咐道:“把这个,给崔大姑娘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