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病入膏肓的那天,让小厮去请妻子过来,见最后一面。
她却在和竹马卿卿我我,并转告下人
“如果他真的死了,本夫人会替他准备一副好棺材,日后也会与他同棺入葬,让他放心的去吧。”
我惨笑,却平静的叮嘱小厮,“我死后,尸体一把火烧了,骨灰撒进海里,什么也不要留。”
结婚十载,妻子便冷落我十载,只因她以为当初救她的另有其人。
再一睁眼,我竟回到了与公主定亲的那一天。
我发誓,这一世,我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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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粗鄙无礼,当不了丈夫,我也不喜欢你,不愿嫁你。”
耳边忽然传来楚瑜清冷骄横的声音。
我霍然睁眼,瞧见少女立于明光下,眉目如画,恍似神女。
我消化着她方才的话,意识到重生到了定亲这日,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话道:“你不愿嫁我,那便退婚吧。”
楚瑜眉梢微凝,似乎十分诧异。
“我可是堂堂侯府千金小姐,你真的愿意?我是认真与你说婚约之事,你不要敷衍,更不要玩其它把戏。”
我瞧见楚瑜眸中的质疑,她明明是世人眼中温柔有礼的千金小姐,却对我总是疾言厉色。
前世成婚前,她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还说,若成婚,最多也就是与我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可我为了家族,也觉得自己一定能融化她的心,执拗的不肯退婚。
十五岁,我满心欢喜娶她为妻,她嫌我粗鄙,没有洞房,我成了府中人的笑话,默默忍受着非议。
十八岁,她的竹马程景,弄坏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我气得推开他,他却自己跳下湖污蔑我害他,妻子为此震怒,虽不曾训斥我,却再也不归家。
二十五岁,我病入膏肓,临死前想见她最后一面,只得到她冷漠的一句。
“如果他真要死,本夫人会替他准备一副好棺材,日后也会与他同棺入葬,让他放心的去吧。”
前世我不得善终,悲苦又凄凉,但她其实也不曾做错什么,不过是不爱我,而我太过执着罢了。
重来一世,我不会再缠着她了。
“我知道,我虽是太傅府的公子,可从小生在乡野,粗鄙不堪,实在配不上小姐,也知道小姐有心上人,若强横娶你,只怕你我都不会有善果,不如退婚,彼此各自安好。”
我以为楚瑜会很高兴,毕竟我遂了她的意。
可她却拧紧了眉头,看我的神色晦涩不明。
与前世我跟她提出和离时一样迷茫。
不过,那时她更多的是愤怒,堂堂侯府千金,却气得撕碎了我的和离书。
“我说过,此生只嫁一人,不会和离,你当年非要娶我,如今就算是苦果,也要吃下去。”
楚瑜迷茫的神色很快闪过,与我开口。
“退婚一事,女子清誉容易受损,回头说出去,便说是你的问题,是你退的婚,不过我娘喜欢你,要想拿回婚书,还得过她这关。”
我没有意见,随她去见侯府夫人。
可不一会,我便瞧见程景的贴身小厮一脸焦急的迎上来。
“小姐,我家公子今日发高烧,病得厉害,想请您过去看看。”
前世也是如此,程景不知称病叫走了楚瑜多少次。
我漠然的神色沉了沉,看向楚瑜。
“楚小姐,等同侯爷与夫人商议好后,你想去哪都行,现下,还是与我一道吧。”
“顾公子尚未与楚小姐成婚,就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管束小姐,是不是有点过了?”小厮怨恨的看我一眼,又急急地看向楚瑜。
“楚小姐,求您去看看公子吧,他其实已经病了有段时日了,顾公子回来要他让出身份,让出所有,他没有任何怨言,如今只是想让世子见一眼,难道也不能了吗?”
楚瑜眉头蹙紧,“你先去见母亲,我很快回来。”
我怕没有楚瑜的许可,侯爷和夫人不会轻易同意我退婚,坚持道。
“退婚要紧,最多一盏茶的功夫。”
楚瑜的眼底闪过厌恶。
“一盏茶的功夫也等不了,他身子不好,又将所有的一切归还给了你,本就一无所有了,现在连病了想见我,你也要横加阻拦,你别忘了我们并未成婚,你还无权管束我。”
前世,我时常听到楚瑜说这句话。
“他身子不好,你就不能让让他?”
“他于我有大恩,你为何总要与他计较?”
直到死前,程景来看我,我才知道真相。
“楚妹妹十八岁遇刺,你为她挡了一刀,差点流血而死,可惜你清高啊,记不得救了谁,也不要回报,但她却记得有人救了她。”
“我便冒名顶替,我们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她嫁不了我,就会永远觉得亏欠我,现在你懂了吗,你是怎么都争不过我的!”
前世每次觉得她偏爱程景,我总是难过,苦笑,又期盼她也能对我这么好。
如今,我看着她随小厮离开的身影,只是淡笑一声,独自拜见侯府夫人,说了退婚之事。
夫人看向我,错愕不已。
“你这孩子不是喜欢瑜儿吗,为何要退婚,是不是那孩子跟你说了什么?”
我恭敬道:“与小姐无关,子清自小流落乡野,没被正经教养,行为粗鄙,实在配不上楚小姐,若是强行娶了楚小姐,只怕双方都不会圆满。”
夫人皱眉,“你太自谦了,你是太傅府的公子,年幼虽被人互换身份,流入乡野,受尽苦难长大,却一心向善。”
“城中饥荒时,你将身上碎银都换了吃食,救了多少老幼妇孺,又上山下海,为解决饥荒想尽一切办法,回府后成了公子,一样体恤下人,你从未变过,此等心性如此少见。”
“更重要的是,你对瑜儿一片真心,我相信瑜儿一定会喜欢你的,假以时日,你也定担得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前世我深爱楚瑜,自知配不上她,便收敛心性恪守言行,学习礼仪,她还是不喜欢我。
我舔着脸缠着她,奉出真心,就连丫鬟奴才都说娶了我的人,是天大的福气,就连最看不上我的管家,也开始真心恭敬待我,可她一样无动于衷。
她有心上人,是我强拆了她的姻缘,她如何会对我生出情意。
“夫人,姻缘最是强求不得,小姐已答应同我退婚,原本是要一道来说的,只是程公子病了,她才慌张离开没有到场。”
“不论是才学,还是情投意合方面,我与小姐都不该成婚。”
“她竟然又去见他了!”夫人眼底有些微怒,“程景,他的心眼可不少,也就是顶了你身份,才能与瑜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我多次劝诫她别与程景走的近,如今未婚夫尚在府中,她竟然还跑去见他,真是气死我了!”
“子清,此事是楚家对不住你,但退婚终究有损两家利益,你真的想好了?”
我颔首,她沉吟了一会,叹息,“也罢,婚事不该强求,我会与你爹好好说的,退亲不退情,我不会让人奚落你。”
见夫人松口,我也顿时松了一口气,为夫人拢紧了披风。
“夫人厚爱,子清感激不尽。”
“钱财终有用尽之时,子清想学商贾之术,若夫人肯出手相助,往后子清也好补贴家中,做更多善事,更可以好好回报夫人,以报授业之恩。”
闻言,夫人眼里对我的喜爱与赞赏更甚,满口答应。
“我去给你拿婚书,再给你安排几个深谙商贾之道的教习师父,你今日就歇在这吧,明日,我再安排人送你回府。”
“多谢夫人。”
夫人走后,我在原地等,陡然传来程景的声音,声声讥诮。
“瑜妹妹,你还说子清要退婚,许会被夫人责骂,非要过来瞧瞧,我也带病跟你一起过来看看,如今你可安心了?”
“夫人对他和颜悦色着呢,哪里像是谈退婚的事情,子清向来聪慧,他说退婚只是故意以退为进,好让侯爷与夫人为他撑腰,你可别被他骗了。”
我抬头看去,只见程景跟楚瑜朝我走来,不由得诧异。
前世楚瑜为了程景的事离开,就不会再回来,这次,她竟然担心我可能会被为难就回来了。
她的黑眸中闪过鄙夷之意,言语斥责。
“你若不愿退婚,我也会嫁你,何必玩这种把戏?”
我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楚小姐,我与夫人已经提了退婚的事,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多说。”
未待楚瑜出声,程景忽然惊呼出声。
“夫人如此喜欢子清,瑜妹妹不在,她竟也能同意退婚?不会是子清跟夫人告状,说我病了叫走了瑜妹妹,夫人一气之下答应退婚了吧?”
他装作一脸受伤,“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必须要找夫人说明缘由,过去占了子清的身份,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哪怕瑜妹妹对子清无意,退婚的理由也不能是因为我,否则我日后还怎么做人呐!”
楚瑜淡声安抚,“别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要退婚,与你无关。”
见状,我不由得想起前世。
十八岁那年,程景将我娘留给我的玉佩摔成两半,我气得打了他一拳,他直接跳进湖里。
被救上来后,他脸色苍白依偎着楚瑜,拉着她的手告状
“我不过是见那玉佩好看,想瞧瞧,没想到子清这般生气,说我不配碰他的东西,我这才不小心摔碎了那玉佩。”
“我真的知错了,哪怕子清推我入湖想淹死我,我也毫无怨言。”
他颠倒黑白,楚瑜要我道歉,我不肯,也是第一次没有跟她低头。
成婚三年,她也是第一次这般动怒“顾子清,三年了,为何你还是容不下他?”
“若你不与阿景道歉,这楚家的一家之主,你就不必做了!”
他她派人将我关在了偏院里,我气得生病,小厮替我出去求药,被程景寻了由头挨了一顿打,奄奄一息。
寒冷的冬夜里,我将自己的尊严碾碎,弯了脊背,跪下求楚瑜拿药救人。
“我错了,是我不该推他,求程公子原谅,求小姐......赐药。”
我拆了楚瑜的姻缘,她报复我是应该,所以我不恨她,对她早就心死,没有半分情意,重生后不想再看见她,彼此无交集才是最好。
可我恨程景,他为人不端正,且抢走我的,实在是太多了。
蜷缩的指尖抵住掌心,我的眸色冰冷,“是啊,我只要跟小姐呆在一起,她就屡次被你叫走,夫人觉得小姐荒唐,也觉得委屈了我,所以答应我的退婚。”
“若你真觉得后悔,那便跪下来向我磕头道歉。”
楚瑜眉心一凛,“你真的告状了?”
程景暗自咬牙不满,面上却痛哭道:“原来真的是因为我,才让你们退婚的,那我确实该跪下,给子清赔不是”
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楚瑜面前卖惨,只说不做,“光跪下又有什么诚意,你得给我磕三个响头,此事,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程景神色惨白,一脸病容。
“子清,你怕不是没有退婚,只是想羞辱我吧?是看我与瑜妹妹来往心中不满吗,你只管说便是,我以后,以后不跟她来往了,你能别这么欺负我吗?”
说着,他拉住了我的手,手上的指甲故意用力的刺入了我的皮肉。
尖锐的刺痛传来,我直接抬手,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程景被我打懵了,呆愣愣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迅速肿胀的脸,晒笑。
前世为了一个女人的喜爱,竟让自己受了一辈子的委屈,我真笨。
如今,总算是舒畅了。
楚瑜也愣住了,反应过后蓦地抓住了我的手,双眸里满是愠怒。
“顾子清!我以为你是真心退婚,不想你是拿着此事大做文章,想要阿景给你下跪道歉!?”
她的力度极大,抓得我生疼,“你如此能算计,心肠歹毒,跟阿景道歉,下跪,磕头!”
“不然,我会让你往后的日子,很难熬。”
程景一边装可怜,一边得意的看向我,充满了挑衅。
我刚想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侯府夫人凌厉的声音。
“逆女,你给我放开子清!”
“他已经向我求了退婚书,往后,就不再是你的未婚夫了!”
“而且他从始至终,没说过程景的一句不是,只是希望你能嫁给心仪的人,他有什么错!?倒是这位程公子,字字句句皆在诋毁子清,离间你们,瑜儿,子清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又是太傅府的公子,你为何偏帮一个心术不正的外人!?”
夫人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怒气冲冲的指责。
楚瑜的瞳孔骤缩,她看着退婚书,带有怒气的轮廓逐渐变得僵硬,竟再说不出话来。
夫人将我退婚书递到我手上。
“师傅的事,我已办妥,子清同我去见一见吧。”
我点点头,在楚瑜惊错的目光中离去,再未看过她一眼。
从前都是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一次,换她看我离开。
见完师傅后,我回了房间,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我准备离开。
夫人给我准备的随行的小厮安平一边替我收拾东西,一边道。
“公子,小姐昨夜好像做了噩梦,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她对您说了重话,觉得不安,奴才从她房间经过时,听见小姐在叫您的小名阿澄,叫得又痛苦,又伤心......”
“她叫我,阿澄?”我脸上浮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惊愕。
成婚第二年,我与楚瑜也有不可多得的好时候。
情到浓时,她也会送我玉佩,唤我小名,阿澄。
可明明是婚后啊,婚前,她并不知我小名是什么。
我还未从惊愕中缓过来,就听见安平惊声道。
“公子,小姐朝我们走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玉佩......”
第2章 2
3
“阿澄......”
这句阿澄,俨然是楚瑜前世唤我的语气了。
芙安平见状退下,我错愕侧头看去。
撞进楚瑜红透的双眸,印着我的倒影,竟有泪光闪动。
她三步并作两步,拿着那只玉佩,双眼通红,一下扑进了我怀里。
“阿澄!”
“阿澄,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推开楚瑜,有滚烫的热泪滴在我的手上。
抬眸看去,楚瑜的眼里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再看她颤抖着手里拿着的玉佩。
我顿时全身血液倒流,僵在原地。
楚瑜应该也同我一样重生了!
她似是伤兽,捧起我的手。
“阿澄,我们不退婚,好不好?”
“现在一切都还可以重来,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们重新来过。”
我一时失神。
我不明白,重生而来的楚瑜,第一件事为何不是去找心上人,而是要与我重头再来。
我垂下眸去,不愿再对视她炙热的眼。
“不好,婚事已退。”
“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楚瑜颤抖着肩膀,眼中有隐藏不掉的伤颓,她嘴里嗫嚅着,发出颤声。
“阿澄,你也重生了,对吗?”
“前一世你死后,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阿澄,我并非不爱你,我从前受程景的蒙蔽,我认为你不配做我的夫君,可成婚后,你为我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想对你好,我们的矛盾就越来越多......”
“你死后,府中的小厮看不下去才对我说了当年的真相,原来你每次皆是中了程景的计,我自以为当年是程景救了我,觉得对他多有愧疚,所以屡屡纵容他对你的伤害,可不想,那一刀竟也是你为我所挡!”
说着说着,楚瑜以至于哽咽。
两世,我都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
可我只觉得荒唐极了,她说她并非不爱我,可我却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爱意。
她也知道程景在伤害我,却从未听过我半分辩解。
我朝她笑了笑。
“爱一个人,是无条件的偏袒与关怀,这些楚小姐可曾对我有过?”
“我病死的那一日,你在为程景四处寻医,听到我要死的消息可也皱过眉?”
楚瑜愣了愣,她眼眶发红,手里拿着那只玉佩,想要递给我,语气里是极尽的卑微与祈求。
“不是这样的。”
“当日你的小厮来寻我,我并没有接到消息,是程景的下人擅自做主,替我回了话,我并非故意不来。”
“前世自你走后,我将程景送入了天牢,也割了他那爱颠倒黑白的舌头,让他日日为你赎罪。”
“我可以解释的,你觉得我做的哪里不好,我以后都可以改,这一辈子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我没有接那只玉佩,一字一顿道。
“楚小姐,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愿小姐莫要执着于过往,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回头了。”
我转身离开。
“啪嗒”一声,那玉佩从楚瑜手中掉落,碎落一地。
一如我与楚瑜,永不复原。
楚瑜蹲下身,去拾那些碎了玉。
鲜血扎破手掌,细碎的痛感传来,却没有心中痛。
若能修补好,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瑜妹妹这是在干什么?都流血了!”
焦急的声音传来。
程景神色紧张弯下腰,掏出怀里的手帕,为楚瑜擦拭。
“刚刚进府的时候我就听下人说,瑜妹妹问夫人要了这玉佩,想要送给顾子清。”
“谁知那顾子清不识好歹,竟还将这玉佩损坏了!”楚瑜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将他狠狠的推在了地上。
前世若不是程景屡屡挑拨,她与子清,何至于走到相看两厌。
何至于连子清的最后一面也未见上。
她脸色阴沉,目光寒凉。
“出去!”
“他的事,轮不到你乱嚼舌根!”
这一世,程景还未做坏事,她不会对他怎么样。
但是也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程景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摔倒在地,他不知今日为何楚瑜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站在顾子清那边,竟这样厌恶他。
他的脸色涨得绯红,由于被掐得有些缺氧,剧烈的咳嗽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难道瑜妹妹真的喜欢上了顾子清了吗?”
楚瑜眼皮轻掀,眸若寒冰。
“是。”
“若你以后再对他使心计,本小姐不会放过你。”
程景不可置信,脸色惨白。
“他到底哪里好了?”
“他从乡下来,根本就不配做瑜妹妹你的夫君!”
然而他还未说完,楚瑜拾捡了一片碎玉,朝他扔去。
那碎玉划过程景的下颌,溅出一道血印,离脖子的要命位置,就一步之遥。
楚瑜垂眸看他,眸色黑得纯粹,带着戾气,看着面前的人就像在看一团烂肉。
“本小姐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楚府。”
“更不想听到你这张嘴混淆是非。”
程景摸了摸脖子,发出颤抖破碎的惨叫,他眸中闪烁着惊恐的泪水,逃也似的离开了。
4
离开楚府后。
我同夫人为我安排的师傅学习了商贾之道。
我有前世的记忆,知道未来会盛行什么样的胭脂水粉,也知道未来京城女子男子喜爱的发髻形式。
我先开了一家首饰店,凡是来买首饰的客人,皆可在这免费梳一个发髻。
后来又把首饰店拓展,加入了胭脂水粉。
渐渐的,我在京城开了十几家店。
我用店铺所得的大部分收入,做慈善,捐给守边的战士,秉承爹爹的志向。
又广招一批人,不问出身,不问来历。
只为给天下困苦之人一个容身之处,一个能靠自己生活的本事。
适时正逢中秋佳节。
我作为第一商人的名号已经名冠京城,民间中秋宴,我在受邀的名单上。
中秋宴会上,我再一次见到了楚瑜。
她似是知道我会来,没有按规定的顺序就坐,而是坐在了我身旁。
当众人举杯时,我一饮而尽,却尝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我前世为楚瑜做的百花羹。
抬眸一看,楚瑜在看我,她满眼真挚,道。
“你胃不好,便不要喝酒了。”
“以前你常为我做这百花羹,现在换我来做,我用了很多时间,才能做出这样的口味与模样。”
“阿澄,好吃么?”
我没有回答。
整场宴会,趁觥筹交错之际,我总算寻得机会逃了出去。
民间的花灯宴,甚是热闹。
不想楚瑜竟也会追随我出来。
小湖旁,不知她从哪弄来两盏放水的花灯,将一只花灯递给我,一只放入湖中。
“阿澄从前最喜欢爱玩花灯。”
“这是我亲手做的,虽然比不得外边摊贩上卖的那些精致,但这上面却画了我们两个人。”
“愿我与阿澄生生世世相守,再不分离。”
我看了一眼那花灯,明晃晃的灯光下是男子女子相拥的模样,再看她的手上,处处是一深一浅的伤痕。
我没有理会,将花灯放入湖中,看它随河水飘走。
“愿与楚小姐,前缘尽断,再不相见。”
楚瑜蓦然身体紧绷,脸苍白了几分,突然不声不响的闯进我怀里。
她把脖颈埋入我的脖颈中,温热的液体流淌开来。
“阿澄,我好想你。”
“我肯为你学做百花羹,肯为你学做花灯,肯为你把前世你为我做过的事,全部做上一遍,你若是欢喜,怎样都可以。”
“求求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好么?”
我没有推开楚瑜,只是渐渐的看两盏花灯,越飘越远,直到看不见。
“天山有最难寻的平安符,要跪满九千台阶,才能得来。”
“你求得了,或许我就原谅你。”
我曾经为楚瑜千里寻医,差点冻死于风雪。
去天山的路,可还要比这艰难的多。
一路上风雪严寒,豺狼虎豹,有命到天山,不一定有命能归来。
我不相信楚瑜能做到。
一如我所想,
楚瑜仓皇的松开了我,静静看我许久,好似神伤,再没说话。
5
这之后我再没见过楚瑜,
只是隔三差五就有人往府上送来吃食与名贵的药材。
那些吃食,小到瓜果,大到一蔬一菜。
都为我上一世爱吃的。
三月之后。
这日有同样与我从商的店铺老板,想要邀我前去西街的一间酒楼谈生意。
因我的店铺出现后,他的生意日渐衰落,我以为她是想从我这获得一些商机。
不想我坐马车到了约定地点后,竟会有箭射来。
那店铺老板站在屋檐下,眼底充满恶意,他拉起弓,面目变得狰狞。
“我在这开的好好的!”
“你偏要来抢老子的生意,还广称要给天下人一个安身立业的本事,真是可笑!”
我下了马车,已经无处可避。
可就在这时,有人急促唤了声“阿澄!”
一个纤细身影挡在了我身前,紧接着,箭刺入皮肉的闷响混杂着女人的痛哼。
有不少侍卫冲上前抓住了那店铺老板。
而我错愕的看向楚瑜,三月不见,她好似苍老了许多,血色迅速蔓延了我的双眼。
楚瑜捧住我的脸左右查看,仔仔细细将我全身打量了一个遍,她的瞳孔与手指都害怕得在颤抖。
最后她似乎看我没事,才终于舒一口气,失力般的倒在了我怀里。
“这次......这次终于换我护住了你。”
温热的血从我指尖不断涌出。
其余的侍卫想要将楚瑜抬上马车,试图将她的手从我身上拽开。
可楚瑜就算昏死,手也仍然死死的攥住我的手腕。
于是我便跟随着一起去了医馆。
我坐在楚瑜的病床前,听郎中长叹。
“那箭尖离心脉不过半寸,这位小姐凶多吉少了。”
半夜,楚瑜发了高热,嘴里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胡话。
“阿澄,阿澄,你不要丢下我!”
“睁开眼看我啊!!求你,求你......”
她一遍遍唤我,一遍遍求我醒来。
我替她擦着汗,鼻头不知为何竟泛起酸意。
再一睁眼,天蒙蒙亮。
楚瑜在离我不过鼻尖相交的地方,她深重的喘息喷洒在我脸庞,睁着眼,却整双眼都是猩红。
我见她醒了,起身便准备离开。
楚瑜拽住了我的手,声音颤抖得厉害。
“阿澄,我昨夜做了个梦。”
“我又梦到你死的那一日,我回到府中,听到这个噩耗,整个人几乎要哭死过去,她们说你死之前派人来找过我,可我真该死,你死的时候我竟然在陪着他人,阿澄,你该有痛啊?”
“你死后,我一遍一遍做着你曾经做过的事,为我打理府中,替我准备吃食,千里求医,差点死于风雪,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错过这样好的你,我更想不明白,为何平时我不与你多亲近些,不多说些爱你的话。”
“我再寻不到你了,我整夜整夜做着你死那天的噩梦,在梦里,你都是闭着双眼,不愿再看我一眼,从前明明我一转头就能看到你的,你永远会在家里挑灯等我回来,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幸而我找到来世之法,跪天地,拜神佛,我在长明灯前跪了九九八十一日,终于我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阿澄,这平安符,平安符我拿到了,别不要我......”
楚瑜拿出那只沾满鲜血的平安符,递到我手中。
“当日不敢轻易答应你,是我怕我没命回来。”“如今阿澄......肯不肯原谅我?”
我从未听过楚瑜说过这样多的话,好似要将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到最后,她因为太过用力,身上的伤口又涓涓流出血来,竟猛的又吐了一口血。
我面上冰凉,伸手去摸,早就满眼是泪。
慌乱的替她去擦血,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小声呜咽。
“楚瑜,你何苦......”
6
楚瑜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惩处了那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店铺老板。
一时间,京城无人不知,我的背后是侯府小姐。
再有记恨我的商人,也不敢再做出伤害我的举动。
她惩处好那店铺老板后,又央求我去楚家见她一面。
楚瑜躺在床榻上,望向我,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将一块令牌递到了我手上。
“阿澄。”
“这是楚家的令牌,以后我若是不在,不管你遭遇了何等困难,整个楚家都可为你所用。”
楚瑜似乎病的极严重,每说一句话,都要花费许多力气。
“太医说,我之前去天山求符,身子损耗极大,如今又中了一箭,可能活不过三月了。”
“幸好,能为你开的商路,我已经开好,以后软软想做什么营生都能听从自己的心意,幸好,天山的平安符我已求来,希望以后它能代替我护软软一世平安。”
“幸好,我还能得来这一世,将我对你的心意说清,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说着说着楚瑜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她眼底泛红得厉害。
“阿澄,如果有来世,你再爱我一次,好吗?”有灼人的泪珠滚落,眼前一片模糊。
我颤声答道。
“只有此生不圆满的人,才会期待世。”
“楚小姐,我这一生已经足够圆满,不需要什么来世了。”
楚瑜阖了阖眼,眼角沁出一滴血泪,嘴角却笑了。
“阿澄圆满。”
“我便圆满了。”
离开楚家后,我不愿再留在京城。
我将昔日所开的店铺门面,皆转到了太傅府的名下,又将一些所挣得的银钱,捐了出去。
我远离京城,去游历名山大川。
楚瑜的消息,再不得而知。
只是往后余生,我皆不必困在爱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