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冲进侯府角门时,整个侯府都已经笼罩在浓烟里。
小厮们乱作一团,提着水桶的、抱着细软的,还有几个瘫在地上哭嚎的粗使婆子。
柳承浚才刚踏入正门,满脸黑灰的老管家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死死的抓住了柳承浚的衣摆。
“侯爷,这火是从库房烧起来的!眼下库房里的东西全都烧没了……”
听老管家这么说,柳承浚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库房周围没有院子更不挨着厨房,怎么可能着火?!”
他强撑着站稳,一脚踹开老管家以后踉踉跄跄的往库房方向跑去。
可还未靠近库房,浓烟就已经呛得他睁不开眼,耳畔满是横梁倒塌的巨响。
这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
完了,全完了!
他娘只是他爹的外室,生前便过的拮据,死后更是没给她留下丁点的家产。
而他的俸禄也只够打点人情。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侯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全都靠着这库房活着呢!
想到当初分家的时候,他为了这一库房的金银财宝将铺子全分了出去,柳承浚只觉得自己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还不等他缓过神来,就又在库房外不远处的回廊下,看见了蜷缩在地的沈昼雪——
她的裙摆已经烧焦,露出的手臂上也伤痕累累,像是被火灼伤过一样。
“昼雪!”
柳承浚连忙冲上前去把沈昼雪打横抱起,触手却是一片黏腻。
他慌不择路的抱着沈昼雪冲出浓烟滚滚的侯府,嘶哑着嗓子吼道:“备车,去赵太医府上!”
马车在青石板上疾驰。
柳承浚低头看着怀中面色惨白的沈昼雪,想要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血渍,可手却颤的不成样子。
她腰间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袖,在墨绿色的锦缎上洇出一团深色。
柳承浚浑身发颤。
生母被灌下鹤顶红在他怀中死去的场景在这一刻仿佛重叠。
“再快些!”柳承浚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车夫忙又甩了记响鞭。
马车很快就到了赵太医的府前。
柳承浚抱着人冲上台阶,示意车夫扣响了那红漆大门。
值守的门房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
“这位大人,我家老爷一个时辰前就接了帖子出去看诊了,您还是先带这姑娘去医馆看看吧……”
柳承浚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而那车夫也是个跋扈惯了的,当即便伸手攥住了那小门房的衣领。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永安侯府的侯爷!”
“还不快叫人去把你家老爷叫回来,不然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门房原本还想着介绍两个靠谱的医馆,毕竟瞧那姑娘伤的极重。
可这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被车夫这么一拽领子,语气瞬间变得讥讽起来。
“我家老爷是长公主身边儿的杨枝姑娘亲自来请的,您要是着急就自己去长公主府要人吧!”
说着,那小厮冷哼一声。
一把将车夫的手拂开,重重的关上了门。
看着呼吸逐渐变得愈发微弱的沈昼雪,柳承浚咬了咬牙:“走,去长公主府!”
他想过自己打算贬妻为妾的事儿被姜沉鱼那毒妇发现后,一定会报复。
却没想到姜沉鱼手段竟如此毒辣!
很快,马车就停到了长公主府的门口。
瞧见柳承浚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冲进来,一群侍卫面面相觑。
但最后还是没有出手阻拦。
柳承浚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穿进了长公主府的内院。
穿过垂花门时,他看见姜沉鱼正在亭中煮茶。
而裴铮就坐在她身侧伸出手给赵太医把脉,两人之间不过咫尺。
“姜沉鱼,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柳承浚的怒吼惊飞一树雀鸟。
姜沉鱼闻声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在柳承浚怀中奄奄一息的沈昼雪。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跟着裴青衍离开的时候沈昼雪还好好的!
来不及深思,姜沉鱼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胭脂色马面裙扫过柳承浚的锦靴,双手如游鱼般滑入他与沈昼雪之间。
柳承浚还未来得及反应,姜沉鱼手肘已精准的顶向他的肋骨。
“你——”
柳承浚吃痛松手的瞬间,姜沉鱼稳稳接住沈昼雪,疾步往前最近的厢房处走去。
赵太医也连忙拎着药箱跟上。
“姜沉鱼,你给我站住!”
柳承浚伸手要拦,可秦铮的佩剑已点在他的喉间:“再动一步,老子让你明日上不了早朝。”
高挑挺拔的男人站在回廊下,湿发披散,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件素白中衣,麦色的皮肤下,明显的腹肌线条显露无遗。
柳承浚怒意横生:“秦铮,你怎么会在长公主府?!”
“关你屁事?老子的事儿用得着你管?”秦铮空着的手掏了掏耳朵。
紧接着,楚昭也带着人赶了过来。
秦铮翻了个白眼:“将这东西给爷扔出去,省的叫人看了就心烦。”
楚昭应声上前,架起柳承浚就往外拽,秦铮则是漫步跟在后面看戏。
很快,不断挣扎着放狠话的柳承浚就被楚昭拖到了长公主府门口。
这下柳承浚是真慌了。
他要是真被这么扔出去,这张脸以后往哪儿放?
“你放肆!本侯可是朝廷命官,岂容你这狗奴才如此侮辱!”
“还不快将本侯放开!”
挣扎间,柳承浚发冠脱落,黑发胡乱的糊在脸上,锦袍下摆也被门槛勾住。
刺啦——
随着布帛开裂的声音,雪白的亵裤展露无遗。
柳承浚脸色铁青:“我让你放开!”
楚昭没搭理已经濒临崩溃的柳承浚,叫门房打开大门以后便直接将人扔了出去。
秦铮倚着朱漆大门,脸上是明晃晃的恶意:“楚昭,去帮侯爷找找靴子。”
这时,柳承浚才发现自己有一只靴子不知何时掉了。
“秦铮!”
被摔在台阶下的柳承浚在侯府车夫的搀扶下踉跄着站起身来,额头青筋暴起。
“你今日这般折辱于我,明日我定要——”
“定要什么?”
秦铮完全不把柳承浚的威胁放在心上,“定要去圣上面前哭诉,说您被休后强闯长公主府?”
说着,他转头看向长公主府的侍卫,声音陡然转冷。
“都记清楚了,从今往后,侯府的人一律不得入内,若是连主子都认不清,趁早收拾包袱滚蛋!”
“对了,记得把侯爷的靴子扔远些,省的脏了我们长公主府的门口。”
瞧着几乎以正室身份自居的秦铮,楚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这般自觉,小阁老做什么都会成的!
说完后秦铮便转身回府了,临走时还不忘给站在人群中的老爹使了个眼色。
柳承浚刚想开口,一盆馊水突然从街边泼来,浇得他满头满脸。
馊菜叶挂在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哎呀,这不是侯爷吗?”
内阁首辅秦允正提着空盆,故作惊讶道:“老夫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醉汉堵在长公主府门口呢!”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虽是这么说,但秦允正那道歉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点歉意。
别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他是秦铮亲爹,柳承浚做的那些事儿他早就在秦铮嘴里听说了。
不然他也不会支持秦铮追求长公主。
围观百姓各个哄笑起来,柳承浚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秦允正是故意的,却也不敢发作。
秦允正不仅是内阁首辅还是正经的三朝元老,太祖皇帝御赐打王鞭,连圣上都被他指着鼻子骂过。
他一个世子,就算是被他泼了一身馊水又能怎么样?
柳承浚强忍自己心底的不适,扯出一抹笑后说了句‘无碍’便匆匆上马车离去了。
“侯爷,把昼雪姑娘留在长公主府,不会出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