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车夫这么问,柳承浚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我自有打算,你驾好车便是。”
就这么放弃沈昼雪他固然不舍。
可那长公主府如铜墙铁壁一般,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总不能真的为了沈昼雪去告御状吧?
如果得知此事,圣上定是不会放任姜沉鱼如此草菅人命。
可他多年筹谋也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柳承浚眼底闪过一抹痛色,顺着被夜风撩起的窗帘往长公主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若是昼雪真遭了毒手,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他能做的也是会尽力替她报仇。
……
厢房内,赵太医眉头越皱越紧,隔着素帕搭在沈昼雪腕间的手指显得有些犹豫。
姜沉鱼也紧紧拧着眉,比划了几下。
见状,杨枝连忙替姜沉鱼问道:“赵太医,可是有什么为难?”
“这……”赵太医收回手,表情困惑:“柳世子说这姑娘是烧伤,可老臣却觉得……”
赵太医顿了顿,还是咬牙道——
“老臣觉得这姑娘像是遭了雷劈,经脉俱损,五脏皆伤,怕是不太妙……”
说完以后,赵太医脸上浮起一抹苦涩。
从冬日至今,大盛各地都未曾降过雨雪,他自己都觉得这被雷劈的说法可笑。
可这脉象和症状又做不得假。
姜沉鱼猛地攥紧手中锦帕,想起了那日沈昼雪提及的系统和那抹蓝色幽光。
难不成是因为沈昼雪想违背剧情,所以才会遭此劫难?
没有丝毫犹豫,姜沉鱼毫不犹豫的比划道:“按照雷击来治,若是出了意外本宫一力承担!”
赵太医面露苦色:“殿下,这经脉俱损之症,唯有玉清丹可解……”
姜沉鱼闻言微怔。
她是知晓这玉清丹有多珍贵的——
当年太祖亲征时,一颗便能救回重伤垂死的将军。
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也不为过。
可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她都必须要救下沈昼雪。
深吸一口气后,她迅速比划道:“劳烦您先吊住她一口气,本宫这就进宫求药。”
说罢,她提起裙摆疾步而出。
夜色中,胭脂色马面裙翻飞如蝶。
马蹄声急促地敲打着青石板路,一路往皇宫疾驰而去。
到底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姜沉鱼便到了宫门前,凭着自己的令牌入了宫。
御书房外,孟归鹤正执灯而立。
月光描摹着他精致的侧颜,鸦羽般的长睫在玉白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见姜沉鱼匆匆而来,他眉眼弯起温柔的弧度,忙不迭的往前迎了两步。
“殿下这般时辰进宫,可是有急事?”
姜沉鱼顾不得寒暄,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孟归鹤眸色微凝,立即道:“殿下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
说完后,孟归鹤便步履轻巧离开,稳到连腰间玉佩都未发出半点声响,
姜沉鱼不由得暗自感叹。
片刻后,门内传来皇帝低沉温和的嗓音:“小鱼儿,进来吧。”
姜沉鱼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揉着太阳穴放下奏折。
姜沉鱼跪伏在御案前,手语缓慢:“儿臣求父皇赐玉清丹救沈昼雪。”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滴在奏折上晕开血般的红。
“父皇记得,那沈氏屡次挑拨你与柳承浚的关系。”他抬起眼,目光如刀,“怎么如今她遭难,求药的倒是你?”
话音刚落,烛火便‘啪’的爆响。
姜沉鱼连忙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脊背。
多疑,自古以来的帝王通病。
她并不想暴露沈昼雪的特殊之处,可也知道若是不说出些真材实料,怕是无法取信于他。
姜沉鱼沉默片刻。
想到近来皇帝沉迷鬼神之说后,真假参半的比划道:“那沈昼雪乃是天女转世,儿臣不知怎得突然能听见她的心里话,发现此女有未卜先知之能……”
皇帝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轻摩挲,眼底闪过一抹锐色,面上却仍带着温和笑意。
“哦?那她都预见了些什么?”
姜沉鱼甚至不敢垂下眼眸,心中不免起了些慌乱。
她指尖微微掐入掌心,面上是一副分享心事的女儿家模样。
可这心里却在反复琢磨怎么到底才能既让父皇相信沈昼雪的价值,又可以不叫他觊觎。
“她说,三月后会大旱。”
皇帝瞳孔微缩。
钦天监昨日才密奏过天象异常,说今年至今未有雨雪,恐有大旱。
只是这玉清丹实在珍贵。
看着皇帝不断的敲着手旁的白玉磬,姜沉鱼眼中闪过一抹深色。
“父皇,儿臣深知这玉清丹珍贵,但儿臣也是为了皇室着想,才斗胆求药。”
“您赐药救她,既能彰显仁德又可让她欠下救命之恩,届时凭她的心声,这朝内百官究竟谁黑谁白,岂不是一目了然?”
姜沉鱼不动声色,却拿捏住了皇帝的脉搏。
“起来吧。”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姜沉鱼虽说是长女,却口不能言。
想必她心里也清楚,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所以姜沉鱼比谁都更希望他能坐稳这个皇位。
他固然能将沈昼雪收为己用。
可这人心隔肚皮,他怎能知晓沈昼雪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呢?
倒不如用这玉清丹做个顺水人情,让姜沉鱼做这操刀鬼。
他再次敲了敲手边的白玉磬,待孟鹤归站在门外后,低声吩咐:“去取玉清丹来。”
孟归鹤应声离去。
茶水声疏疏漏漏,随着袅袅升起的檀香萦绕漫回。
“你能有此孝心,父皇着实欣慰,既你与那沈氏女有缘,这肃清朝堂之事……”
“朕便交由你,你可能胜任?”
闻言,姜沉鱼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喜,紧接着便跪伏在地。
连比划着的手语都多了些许雀跃。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爽朗一笑,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
那令牌通体漆黑,只在正面阴刻着‘西缉事厂’四个大字,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
“以后这西缉事厂,便由你掌管。”
姜沉鱼双手接过,眼中适时的泛起泪光,郑重的将令牌贴身收好,又深深叩首。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叩声。
孟归鹤手捧鎏金锦盒缓步入内后,恭敬地将锦盒呈上:“陛下,玉清丹取来了。”
皇帝随意摆手:“给长公主吧。”
姜沉鱼接过锦盒时,孟归鹤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在她腕间一触即离。
她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眉眼。
姜沉鱼福身退出。
只是转身的瞬间,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夜风拂过宫墙,吹起她鬓边碎发。
姜沉鱼攥紧令牌,大步流星地朝宫门外走去。
玄铁令牌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无比清醒。
这将是她入主朝堂的第一步。
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步!
御花园的夜风裹挟着凌霄花的淡香拂过。
姜沉鱼刚转过假山,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殿下留步。”
她回眸,只见孟归鹤提着一盏素纱宫灯立在月下。
灯影摇曳间,他玉白的脸庞半明半暗,鸦青色官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
“更深露重,奴才送送殿下。”他微微欠身,灯笼在他手中晃出一圈暖黄的光晕。
姜沉鱼略一颔首,两人并肩而行。
青石小径上落满凌霄花瓣,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孟归鹤轻笑道:“说起来,刚刚奴才在宫门口瞧见个趣事儿,殿下可有兴趣听奴才讲讲?”
“说来听听。”姜沉鱼并不扫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瞧见端华郡主和前驸马相谈甚欢,像是旧识似的。”
“端华?”姜沉鱼脚步微沉,手语有些迟疑:“本宫怎不知本朝还有这封号?”
孟归鹤露出恰到好处的讶色:“殿下竟不知吗?刚刚那位按关系该叫您一句表姐的。”
“这端华郡主就是您表舅宋易言的独女宋知微,前些日子府上遭了灭门之灾,只剩这位侥幸活了下来。”
他警惕环顾四周,又凑近了些。
“宋大人遇害前刚递了秘折进京,说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贪腐案才被贼人所害,让诸位贵人是怜惜不已。”
“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微妙,“咱们这位郡主的做派,实在不像个清流文臣的家眷,倒是像极了小阁老的做派。”
闻言,姜沉鱼下意识攥紧了手中锦盒,指节微微发白。
这经历,怎么和沈昼雪的如出一辙?
“孟公公为何同本宫说这些?”
孟归鹤垂眸轻笑:“殿下执掌西厂,奴才自然要送上个投名状,只求殿下垂怜。”
说罢,他躬身退入阴影中。
灯笼的光渐行渐远,最后化作宫墙转角处的一点萤火。
姜沉鱼站在满地凌霄中,突然觉得手中的锦盒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