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难道就不恨吗?”姜沉鱼指尖微颤,比划出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端妃怔了怔,随即苦笑:“恨?自然是恨的。”
她缓缓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是当年入宫时母亲给的嫁妆,如今已成她唯一的念想。
“可恨又能如何呢?”端妃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姜沉鱼微微垂眸。
她有些拿捏不准端妃的想法,可如果现在不把端妃拉入自己阵营的话。
未来再难遇到合适机会了。
想了想,姜沉鱼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父皇他不可能准许我自请去封地的,前些日子我偷听到,漠北即将开战,他打算送我去和亲。”
“什么?!”端妃猛地站起身,茶盏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上,却浑然不觉。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压得极低:“漠北历来对大盛虎视眈眈,你嫁过去定是……”
后面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端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鱼儿,你想怎么做?”
姜沉鱼抬眸,眼中燃起一簇冷焰。
她缓缓比划出两个字:“夺嫡。”
端妃瞳孔骤缩。
“祖父和舅舅虽已交出兵权,但在军中威望犹存。”
姜沉鱼的指尖划过空气,带着决绝的力度,“无论谁登基,都会视咱们林家为心腹大患。”
听到‘祖父’‘舅舅’这样的称呼,端妃心头一软,眼中泛起湿意。
也明白了姜沉鱼的诚意。
她咬了咬唇,突然转身走向内室:“你等我片刻。”
书房内,墨香浓郁。
看着书案上的宣纸,端妃执笔的手微微发抖。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暗色,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二十年了。
自从入宫那日起,她就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苟且偷生。
可如今……
笔尖重重落下,字迹力透纸背:
“兄长钧鉴:今有明珠蒙尘,雏凤待飞,长公主沉鱼,或可为明主……"
写至此处,一滴泪砸在信笺上。
端妃急忙用袖口拭去,生怕模糊了字迹。
她将信仔细封好,又在信封上画了一朵小小的飞鸢——
这是林家独有的暗记。
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必须为林家考虑!
林家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心,可却落得如今的下场。
她那三位兄长各个都是顶好的儿郎。
却因为皇帝的忌惮,只能闲赋在家,反倒是一些个走鸡斗狗之辈得了重用。
如今兵权已交,若是新帝登基还是容不得她林家,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倒不如赌上一把。
回到外殿时,端妃的脚步已变得坚定。
她将信塞进姜沉鱼手中,“你祖父和舅舅见到这个,自会明白该如何做。”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后,姜沉鱼才离开储秀宫。
只是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儿。
怪不得从小到大,母妃对自己向来不重视,要求她处处让着姜沉舟。
怪不得从小到大,父皇对自己和对其他公主的态度全然不同。
她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因为她口不能言。
却没想到她的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暮色四合,姜沉鱼往宫外走去。
所有细碎的线索在此刻连成了一条线,她未来为什么会被送去和亲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现在能扶持她的只有林家和裴青衍。
但这还远远不够。
“殿下……”
清亮的嗓音打断了姜沉鱼的深思,她抬眸望去,一道修长身影立在宫灯下。
孟归鹤手持玉瓶,笑意温润。
他走近几步,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姜沉鱼脸颊的红痕上。
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疼吗?”他低声问。
指尖触及脸颊微凉的药膏,姜沉鱼抬眸看向孟归鹤。
宫灯暖光在他玉白的脸上投下柔和阴影,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专注得近乎虔诚。
“孟公公的手,倒是比太医院的药还灵些。”
姜沉鱼指尖微动,比划得缓慢,目光却似有千钧重,沉沉落在孟归鹤眼底。
孟归鹤执药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笑意更深,如春水漾开:“殿下说笑了,奴才不过是见不得明珠蒙尘。”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穿廊而过的夜风里,“尤其……是端妃娘娘宫里的明珠。”
——端妃宫里的明珠。
这六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沉鱼心湖激起无声的涟漪。
她凝视着孟归鹤,对方依旧垂着眼睫,恭敬温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是无心之言。
但姜沉鱼知道不是。
祺贵妃视她为眼中钉,皇帝对她只有利用,偌大深宫,唯有储秀宫那位被自己误解怨恨了多年的端妃,此刻向她递出了唯一的橄榄枝。
甚至交出了林家最后的底牌——
那枚象征着五千林家私兵的虎符。
孟归鹤是司礼监掌印,皇帝近侍,耳目遍布宫廷。
他此刻点出端妃,是试探?还是……
投诚?
姜沉鱼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枚冰冷坚硬的虎符边缘,比划道:“端妃娘娘素来喜静,储秀宫夏日里的冰炭总是不足,孟公公得空不妨多去关心一二,毕竟……”
她顿了顿,广袖下的手指蜷起,“雪中送炭的情谊,总比锦上添花更暖人心。”
夏风掠过宫墙,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孟归鹤眼底的笑意倏然沉淀,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缓缓直起身,不再掩饰目光中的锐利与了然,躬身行礼的动作却依旧无懈可击。
“殿下放心,储秀宫的‘炭火’,奴才定会让人添得足足的。”
雪中送炭。
他听懂了。
这不是长公主对端妃的怜悯,而是结盟的暗号。
姜沉鱼需要端妃在宫内的力量,而端妃,显然也选择了这位非亲生的“女儿”作为林家未来的依仗。
他孟归鹤,便是这盘棋里连接两端的暗线。
看着孟归鹤的身影消失在宫道转角,姜沉鱼垂了垂眸。
指尖残留的药膏带着微苦的草木香,与孟归鹤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针气息混合在一起,奇异地让她翻涌的心绪平复下来。
盟友已定,下一步,便是让这盟友在棋盘上占据更有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