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崇话音一落,绝望就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任敏眼中最后 一点光。她跪坐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彻底点燃。

“所以,你真的在外面有了别人了,好...好...好...”

她喃喃说着,声音低哑,脸上却浮起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容,空洞的、直勾勾的盯着陆崇,“你不就是想逼死我吗?陆崇....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她就像一只敏捷而疯狂的野兽,猛地扑向那张大理石茶几!目标明确——果盘里那把折射着寒光的水果刀!

“敏敏!”任母见状,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

“住手!”任立远离得最近,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扑过去阻拦。

但还是晚了一步。

任敏的动作带着一种演练过千百次的熟练和迅疾。她一把抄起那把冰凉坚硬的水果刀,没有丝毫犹豫,刀锋在手腕内侧那道浅白的旧疤上,狠狠地、决然的划了下去!

“嗤—”

一声轻响,细微,却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猩红、刺目的猩红,如同被打翻的朱砂墨,瞬间从她白皙的手腕内侧汹涌而出。温热的液体喷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落在陆崇锃亮的皮鞋尖上,留下几点暗红的印记。更多的血则迅速地浸染淡粉色的丝质衣袖,一滴接一滴,沉重重地砸落在米白色的高级羊毛地毯上,洇开一朵朵迅速扩大的、触目惊心的红梅。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立刻在弥漫着茶香的客厅里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任母捂着嘴,瘫软在沙发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惊恐的泪水无声滑落。任父也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手撑住了沙发靠背才稳住。

任立远扑到任敏身边,手忙脚乱地试图去压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变调:“按住!快按住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爸!打120!快打120!”他冲着父亲嘶吼,沾满鲜血的颤抖着。

整个客厅乱作一团,尖叫、哭喊、慌乱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

只有一个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凝固在风暴的中心。

陆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从任敏手腕上那道狰狞翻卷、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因为剧痛而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唇哆嗦着,那双曾经盛满疯狂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极度的痛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对陆崇反应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期待看到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惊慌失措的道歉、妥协、收回退婚的话?

可是.....

陆崇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有淡淡的讥讽,那象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痉挛,一种被巨大的荒诞感冲击后产生的生理反应。麻木、彻骨的麻木,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着他所有的感官和情绪。他甚至能清晰的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平稳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规律而冷漠。

多少次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威胁,同样的鲜血。每一次,他都败下阵来,每一次的妥协都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更深的耻辱印记。那些记忆的碎片此刻在眼前翻飞——为逼他订婚,她第一次割腕,在她父母跪地哀求,他父母施压下,他妥协了,那次以后,这几乎成了她拿捏他的手段,屡试不爽:在他家别墅的客厅她哭喊着划开皮肤,把她母亲吓得心脏病发;在他公司楼下,她举着修眉刀引来无数人围观;在酒店房间,血染红了雪白的床单....每一次,他都屈服了,在那刺目的红和周围人“人命关天”的眼神和议论中被逼得节节败退。

但这一次,冰壳之下,再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为了留住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她可以一次次的伤害自己,用生命做赌注,赌他的良心和道德。之前他也许有所顾虑而屈服,可现在他有要护着的人了。他不再退让。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里的混乱,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入任敏的耳膜:

“命,是你自己的。”

“要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腕上不断扩大的那片猩红,不带一丝波澜,“请便。”

说完,他再没看地上的人一眼,也没有看慌乱成一团的任家其他人。他像是掸去鞋尖上微不足道的灰尘,又像是只是完成了一项极其无聊的任务,冷漠地、决绝地转身。

一步、两步,朝着那扇象征着解脱的大门走去。地毯上的血,在他身后点点晕开,团成一团刺目的红。

“陆崇.....”任敏向他的方向伸着手,声音尖利,眼里的光一点点的暗了下去,继而露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在她都要死了的时候还无动于衷,还那么冷漠,他不是应该像之前一样妥协,然后送她去医院吗?

“陆崇!”任立远的怒吼在他身后炸响,带着绝望的嘶哑和滔天的恨意。他一边徒劳地试图堵住妹妹流血的伤口,一边朝着陆崇决然的背影咆哮,声音因为极度复杂的情绪而破裂:“你给我站住!陆崇!敏敏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你听见没有!回来!”

杀人凶手?!

陆崇的脚步在玄关处微微一顿。仅仅是顿,连半秒都不到。任立远的威胁就像一阵微弱的风,吹过他冰封的心湖,没有掀起一丝涟漪。这个朋友就到这了吧。

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背对着那片混乱与血腥,背对着任立远那淬毒般的诅咒,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调,抛下了一句话。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任家奢华而冰冷的地板上:

“那就让法官来审判,这六年来,她手腕上的那些刀疤哪一刀是我陆崇划的,我等着。”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伸手 ,拧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黄铜大门。

门外,省城夏季午后炽烈到刺眼的阳光,如同汹涌的洪流,瞬间倾泻而入,将他整个包裹、吞噬。那光线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带着灼人的热度,与门内那充斥着血腥、哭嚎和绝望的阴暗空间,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绝对分野。

他没任何迟疑,一步跨了出去。

身后,任家客厅里兵荒马乱的尖叫、任敏痛苦虚弱的呻吟、任立远的咆哮、任母崩溃的哭声、任父焦急打电话的吼声....所有的声音,仿佛被 那道厚重的门瞬间切断、推远、模糊。隔音极好的门板,将它们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沉闷的背景噪音,跟他不再有关系。

只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混合着门外燥热空气里的尘埃和植物的气息,形成一种怪诞而真实的嗅觉记忆。

陆崇站在炽烈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省城夏日灼热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辛辣的自由感。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因为门内的闹剧而加速半分,反而有一种长久负重后骤然卸下的、近乎虚脱的平静。心底多年的阴霾似乎也因为这口气都冲散了许多。

他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引擎,空调的冷风呼呼吹出,驱散着车厢内闷积的热气。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划过加密相册的图标,却没有点开。

里面存着的,是六年屈辱的物证,是他被迫低头的记录。那张张就医单,记录着任敏每一次的“胜利”,也记录着他灵魂上被反复切割的伤痕。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他脱身的冰冷的盾牌。

车子平稳地滑出别墅区,汇入城市午后的车流。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熟悉的街道、高楼、行人,此刻仿佛都被刷上了一层崭新的、带着光晕的色彩。车载音乐里流淌出低沉的爵士乐,声音悠扬而略带忧伤,却奇异的抚平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残存的波澜。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等待音响了两声,电话被迅速接起。

“喂?陆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那是属于唐妍清冷的声音。

陆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冰冷的眼神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如同被春阳拂过的冻土,悄然融化,流露出一种深藏的、几乎要 满溢出来的温柔。

“嗯,是我。”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都处理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屏住呼吸,随即,那温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轻颤:“真的....都好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伯父伯母那边...”

“真的。”陆崇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和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爸妈没事,在飞机上了。至于任家....”他目光直视着前方开阔的道路,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

"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了。”他没有提及那满地的鲜血和任立远的诅咒,那肮脏和混乱,没有必要玷污她的耳朵。

“阿妍,你和宝宝们,”他放柔了声音,好似怕惊扰了什么,“今天怎么样?他们可有闹你?好好吃饭没?”一连串的问题不觉出口。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哽咽的轻叹,随即是温柔的笑语:“没有,今天都很乖....”

陆崇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真切的、充满希望的弧度,眼底的寒冷彻底消融,只剩下暖融融的光。

“阿妍,我想你了,等我,我现在去找你,我想见你。”陆崇抬眼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开车到平县两个小时,刚好可以跟她一起吃晚饭。分离四天了,他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了,虽然每天都有视频通话。回来的四天,天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等到父母的签证办好出国后,他才抽出半天的时间来处理他与任敏的事。

“嗯,我等你。你开车慢些。不要着急。”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一根温暖的丝线,穿透 空间的距离,将他那颗在冰窟里浸了许久的心,一点点地、温柔地包裹、焐热。

挂了电话,陆崇将手机放在副驾座位上。省城林立的高楼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巨大 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这座曾经让他感到压抑、窒息的钢铁森林,此刻望去,那些冰冷的棱角似乎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

道路在前方延伸,车流不息,喧嚣而充满生机。他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加速,汇入奔向远方的车河。后视镜里,任家别墅的方向早已消失不见,被重重叠叠的楼宇彻底阻隔。

他知道,退婚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以任敏的性格,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自己,为了心爱的人,也为了他的孩子、家人,他这次一定要彻底摆脱这段错误的婚约。

本来今天不是去见唐 妍的最好时机,他刚从任家出来,他的去向他们会注意到,可是他现在就是忍不住想要见她,想抱抱她。

陆崇到平县的时候唐妍还没下班,她五点半才下班,他直接去了上次的酒店,还是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几乎成了他在平县的固定落脚点。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他换了一身休闲衣,对于经常出差的人,车上都会备有备用的衣服。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嗯!挺精神的。

开车到唐妍的公司门口的时候,唐妍正好刚从大门出来,还是那身宽大的黑色衬衫跟休闲裤。他向她招了招手,引得一起下班的工人都看了过来,八月末的夏季,天黑得晚,六点的太阳还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唐妍看到陆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也扬得高高的,她快步朝着车走来。陆崇下车,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轻声说:“好想你。”唐妍被他拥进怀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脸上就像天边的霞光,羞得通红。催促他赶快上车:“快走!”

两人上了车,陆崇带着唐妍去了一家温馨的餐厅,点了些有利于孕妇的菜。吃饭的时候,陆崇一直细心地给唐妍夹菜,小心的看着她吃得是否合口味,是否会引起孕吐,眼神里满是宠溺。对一些唐妍想吃又懒得动手的菜,他都帮她弄好了,恨不得直接喂到 她嘴边,可他的小女人太害羞了,不接受他的投喂。

唐妍看着他,突然问:“真的都解决好了吗?不会再有麻烦了吧。”

陆崇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和宝宝。”他知道任敏会有后续动作,但他不想让唐妍担心,所以避重就轻的回了一句。他会把麻烦挡在她身外。

饭后,他们手牵手漫步在街边,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银边。陆崇看着唐妍隆起的肚子,轻轻抚摸着,脸上满是幸福。唐妍靠在他的肩上,觉得此刻就是最美好的时光。他们就这样一直走着,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甜蜜。

两人温存一夜,第二天早上七点,陆崇把唐妍送到了公司,就依依不舍的赶回了省城。他的“战场”还有硝烟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