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陆霄凛死死盯着老鬼消失的方向,江风卷着水汽扑在他脸上,混着浓烈的鱼腥味与火药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搅,那似有似无的沉香,又让他沉醉。

海关缉私艇的灯光已在雾中若隐若现,他弯腰捡起甲板上的翡翠扳指,指腹蹭去血垢,内侧那个阴刻的“许”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许主任、德化窑观音像、老鬼口中的“苏家破烂”,所有线索都像蛛网般缠向沪市那个盘根错节的许家。

三年前苏父文物修复小组离奇覆灭,案卷里曾隐晦提及“沪市许氏产业涉嫌窝藏走私文物”,当时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如今苏家被下放,老鬼又重提苏家,还以许主任名义威胁,显然这起走私案背后,许家绝非仅仅是“交代运输”的角色。

他想起参谋长提及的文物走私网络,那些经沪市码头转运、打着“工厂物资”旗号流出的国宝,是从许家的仓库里运出?

但许父徐敬之只是一个沪市西城区房管所的一个主任,许明诚也只是沪市八十三军的一个营长,可就是这么不打眼的两个却在沪市铺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网。

“陆团长!”缉私艇的探照灯扫来,队员们持枪跃上驳船,“人呢?”

“跳江了。”陆霄凛声音沙哑,目光扫过驳船上散落的“沪纺三厂”木箱,其中一尊观音像的底座刻着细微的莲花纹,这与他梦中跟随苏念卿到许家老宅祠堂里供奉的仿品纹路如出一辙。

他蹲下身,指尖蹭过老鬼绷带掉落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药味的沉香气,“封锁现场,彻查这批货物的来源,尤其是许家在沪市的所有产业。”

队员们应声行动,而陆霄凛的视线落在江面上漂浮的半片苏绣帕子上。

帕子边缘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梦中他总能看到苏念卿的绣品,这分明就是苏念卿最擅长的“乱针绣”,并蹄莲的有一瓣莲花里藏着用一个极小的卿字,这是她的习惯。

老鬼为何会有她的东西?还有那股熟悉的沉香味……他猛地想起老鬼挥刀时,眼窝下那道月牙形疤痕在煤油灯下的反光,那疤痕的走向、老鬼拧身时带起的细微动作,甚至看人时的眼神,都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这个人,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也不是在海关缉私的案卷里。

那是一种更模糊的、沉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像隔着磨砂玻璃看影子,抓不住具体轮廓,却能感受到某种似曾相识的气场。

他想起三年前货轮爆炸时,火光中那个扭曲的身影,想起老鬼挑衅时那句“殡仪馆的白菊可还新鲜”,这语气里的怨毒与戏谑,像极了某个在暗处窥伺已久的熟人。

沈曼宁?这个名字刚冒头就被他压下。

前世他仅在见过两次许明诚的这个寡嫂,后面虽也参与了逼死苏念卿,但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刀光凛冽的老鬼?

他甩了甩头,将这荒诞的联想抛开。

老鬼的皖北口音带着刻意的沙哑,刀术路数是码头亡命徒的狠辣,唯有那股沉香味让他莫名联想到苏念卿发间的气息,但这更可能是敌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会不会是‘黑猫’?”队员指着甲板上的樱花刺青图案,“三年前货轮案失踪的那个水手?”

陆霄凛摇头。

黑猫是左撇子,而老鬼用右手使刀。

他盯着暗门内侧刻着的樱花标记,又摸了摸口袋里苏绣帕子的纹路,脑中飞速检索着所有可能的面孔,许家的门客、码头的把头、甚至某个被通缉的惯犯,但都对不上号。

他只确定一点:老鬼一定是他见过的人,或许就藏在他眼皮底下,用一道疤痕、一口假口音伪装成另一个人。

缉私艇拖着驳船驶回码头时,陆霄凛捏着那枚翡翠扳指,指节泛白。

许家、老鬼....…所有碎片在他脑中飞旋。

他知道,老鬼跳江前抛出的那句话,绝非虚言,这背后必然藏着更大的阴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沪市许家老宅的地窖里,真正的“老鬼”正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孔,那是沈曼宁。

她眼底布满血丝,左鬓角的胎记被一道伪造的月牙形疤痕覆盖,她扯掉手腕上的黑布绷带,露出小臂上那个黑色狼头的樱花刺青,现在整个手臂鲜血直流,让樱花都变得血红一片。

“沈小姐,你可还好。”地窖深处传来许家管家张妈的声音,她正擦拭着一尊青铜鼎,“许主任让我问问您,那批货该如何处理?”

沈曼宁指尖蘸着瓷盘里的绿色汁液,沿着小臂狼头刺青的边缘轻轻涂抹,那汁液带着艾草与礬石的刺鼻气味,所过之处,黑色樱花的纹路渐渐淡成浅褐,最终与皮肤融为一体。

她头也不抬,声音淬着冰:“许明诚还敢提‘货’?码头失手,驳船被扣,他当我这里是万宝窟?”

张妈放下抹布,走到地窖中央那尊青铜鼎旁,铜锈在烛火下泛着青绿色:“许营长说,陆霄凛正在彻查许家产业,纺织厂仓库的暗格也被发现了。他怕……”

“怕?”沈曼宁冷笑一声,将蘸满汁液的棉棒扔在瓷盘里,溅起几点绿沫,“当年他设计货轮爆炸,把我推出去当替死鬼时,怎么不怕?现在不过是丢了几箱‘幌子’,就吓破胆了?”

她抬手扯下左鬓角的假疤痕,露出底下淡褐色的胎记,“告诉许明诚,想要拿到苏家的东西,就尽快拿下苏念卿,还想着当年苏家寄存的东西,想什么呢?苏家根本没有寄存任何东西在许家!”

张妈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寄存?可苏老先生当年……”

“苏振海那老东西精得很,“沈曼宁打断她,走到地窖深处的石壁前,指尖在粗糙的砖缝里摸索片刻,“苏家真正的家底,从来没让许家沾过手。

现在陆霄凛盯着苏家不放,正好让许明诚加快动作,我要他三天内拿下苏念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石壁上一块青砖应声凹陷,露出里面一个嵌着莲花纹的铁盒。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沉水香气扑面而来。

沈曼宁从中取出一枚刻着缠枝莲纹的铜钥匙,在烛火下晃了晃:“这是苏家老宅地窖的钥匙,苏振海临死前偷偷塞给苏念卿的。

估计这个地方,只有苏念卿知道,革委会那帮废物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告诉许明诚,苏家被下放,和苏念卿断绝关系并提前把她送出老宅,可不代表苏家放弃了她,让他给我务必把苏念卿拿下。”

她将钥匙放回铁盒,又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八卦图,“这是苏家祖传的‘鉴宝密图’,标注着历代修复过的国宝藏匿点,许家盯着它十年了。”

张妈看着密图,呼吸陡然急促:“小姐,您要是让许明诚拿到密图……”

“他拿得到吗?”沈曼宁将密图卷好,放回铁盒,“苏念卿那女人看似柔弱,骨子里比谁都倔。想要拿下她,就要徐徐图之,但我们现在没那么多时间。”

她想起驳船上陆霄凛看到苏绣帕子时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过,陆霄凛倒是个不错的变数。许家如果不想死,就知道怎么做。”

地窖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说:“张妈!不好了!陆团长带着人把许家老宅围了!说是在纺织厂仓库找到线索,怀疑老宅祠堂底下藏着文物!”

张妈的脸“唰”地白了:“祠堂底下?那里藏着当年货轮爆炸的……”

“慌什么?”沈曼宁打断她,重新戴上面具,月牙形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陆霄凛想找‘老鬼’的证据?那就让他找。”

陆霄凛带人包围许家老宅时,地窖内的烛火骤然摇曳。

沈曼宁迅速戴好人皮面具,那道月牙形疤痕在光影中扭曲如活物。

张妈脸色惨白,手指颤抖着指向祠堂角落的暗门:“小姐,祠堂底下藏着当年货轮爆炸的账本和……”

“账本?”沈曼宁冷笑,指尖划过铁盒上的莲花纹,“许明诚想留着那些东西要挟我?正好,送份‘大礼’给陆霄凛。”

她将铁盒推给张妈,“你替我引开他们,按老规矩扮成‘老鬼’。”

张妈瞳孔骤缩,却未多言。

沈曼宁从墙角摸出一套沾满药味的绷带,快速缠在张妈小臂上,又将半片染血的苏绣帕子塞进她掌心:“记住,用右手使刀,学皖北口音,往江滩方向跑。”

祠堂外,陆霄凛踹开雕花木门,探照灯刺破弥漫的香火气。

供桌上的德化窑观音像底座莲花纹与驳船上的如出一辙,而地砖缝隙里残留着极淡的沉香气。

他猛地掀翻供桌,露出下方暗格,青砖上刻着与驳船暗门相同的樱花标记。

“搜!”陆霄凛话音未落,暗格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绷带翻飞间,刀光直逼他面门。

那熟悉的沉香味与月牙形疤痕让陆霄凛心头一震,他侧身格挡,刀锋擦着肩胛划过,血珠溅上供桌的白菊。

“老鬼!”队员们举枪围上。黑影嘶吼着撞开窗户,朝江滩狂奔。

陆霄凛紧追不舍,在芦苇荡边缘堵住去路。

黑影转身时,手腕绷带滑落,露出一道旧伤,那疤痕的走向,竟与他记忆中三年前货轮爆炸时某个模糊身影重合。

“说!苏家的东西到底在哪?”陆霄凛枪口抵住对方咽喉。

黑影突然发出沙哑的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燃着引信的手榴弹:“陆团长,尝尝‘老鬼’的见面礼!”

千钧一发之际,陆霄凛扣动扳机。

子弹穿透黑影眉心的瞬间,手榴弹在江水中炸开,掀起的浪沫混着血污,将那半片苏绣帕子卷入泥沼。

整个人已炸飞,队员们上前检查,只在尸体袖口发现一枚特制的铜扣。

陆霄凛总觉得这个“老鬼”不太像之前遇到的那个,“通知法医,验尸时重点查手腕旧伤和皖北口音的伪造痕迹。”

陆霄凛擦掉肩甲的血迹,目光扫过祠堂暗格内残留的青绿色痕迹,“许家祠堂底下一定还有东西。”

搜查持续到黎明,队员在地窖砖缝里抠出半片烧焦的货轮舱单,抬头处模糊印着 “沪纺三厂” 的戳记。

而供桌暗格里,除了莲花纹铁盒的空痕,还散落着几缕染血的假发,“还有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或是密道。”

“没有,没有其他发现。”听到下属的汇报,陆霄凛总有感觉一定有什么东西被遗落了,就像三年前自己以为“老鬼”死了,结果又出现了,那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