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青阳点燃的戏袍在司令府铁门前熊熊燃烧,火舌卷着金线刺绣,将白素贞的扮相烧成灰烬。围观的学生们举着标语,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释放云清月!"

"军阀欺压艺人天理难容!"

火光映在二楼书房的玻璃窗上,褚世尧一把扯开窗帘。云清月趁机抓起裁纸刀抵住自己咽喉:"让我出去。"

刀尖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红痕。褚世尧瞳孔骤缩:"你宁可死也要见孟青阳?"

"比死更可怕的是..."云清月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猩红,"...变成我父亲那样。"

褚世尧劈手夺刀,染血的刀刃在他虎口划出深痕。院外突然传来枪响。

刘镇带兵冲散人群时,一片烧焦的纸屑飘进书房。云清月抓住那片残纸——是地契的边角,隐约可见"沧州金矿"四个字。

"当年云家灭门..."他踉跄后退,"就为这个?"

褚世尧沉默着解开染血的绷带。肩头伤口翻卷,却比不上云清月眼中破碎的光更让他刺痛。

"我父亲确实奉命夺矿。"他忽然拽过云清月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但这刀之后,褚家欠云家的债..."

滚烫的血浸透两人交握的指缝。院外又一声枪响,孟青阳的惨叫刺破夜空。

云清月撞开大门时,孟青阳正捂着流血的手臂被按在地上。火把的光照见他扭曲的笑容:"清月...你看..."

染血的手举起半张烧焦的地契。矿脉图上盖着褚家军的印章,日期正是灭门前三天。

学生们哗然。褚世尧的枪口突然顶上孟青阳太阳穴:"二十年前的旧账,轮不到你翻。"

"轮得到我。"云清月夺过火把扔向军车,冲天火光里他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陈年的烙印——"褚"字疤痕在火中狰狞如活物,"这个,是你十岁生日那天亲手烙的。"

褚世尧的枪掉在地上。

记忆里那个雪夜突然清晰——父亲把烧红的家徽烙铁塞到他手里:"云家小子赏你了,当猫狗养着玩。"

十岁的他失手烫得太深,小俘虏昏死前咬碎了他手腕上的佛珠。

"原来..."褚世尧去摸腕间疤痕,却摸到云清月咳出的血,"...是你。"

德国医生里希特被连夜请进司令府。听诊器按在云清月单薄的胸膛上时,老医生眉头越皱越紧。

"三期肺痨。"里希特翻开云清月眼皮查看,"奇怪...和二十年前我老师经手的那个中国官员症状..."

褚世尧打翻药箱:"说清楚!"

"都伴有幻觉和自残倾向。"老医生擦着眼镜,"那位云先生临终前,一直说有人在他的烟土里下毒..."

窗外惊雷炸响。云清月突然挣开医生,抓起针剂扎向自己脖颈。

褚世尧拦腰抱住他时,云清月已经出现谵妄症状。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指在空中乱抓:"爹...别点火...娘还在屋里..."

"不是痨病!"里希特突然举起药瓶,"吗啡剂量足够让大象发狂!"

药瓶标签上的德文被雨水打湿,却仍能辨认出"特供褚府"的钢印。

黎明时分,褚世尧踹开了父亲佛堂的门。

檀香缭绕中,褚老帅正在诵经。供桌上赫然摆着云家金矿的股权书,旁边是德国拜耳药厂往来的密函。

"您给云老爷下毒..."褚世尧的枪抵上亲爹后脑,"就为让他发疯好夺矿?"

佛珠突然断裂,滚了满地。老帅转身时露出胸前的枪伤:"当年要不是你放跑那小崽子..."

枪响时,窗外惊起一群白鸽。

云清月在高烧中梦见八岁那夜。

穿军装的小少爷砸开戏箱,把烙铁扔进雪堆。他腕间佛珠缠在他流血的手腕上,说:"跑!永远别回沧州!"

醒来时,褚世尧正用那串老佛珠压在他输液管上。晨光里,军阀眼下青黑一片:"矿还给你..."

"不要矿。"云清月望向窗外飘落的传单,上面印着他穿戏服的照片,"我要登台。"

最后一句话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咯血中,染红了褚世尧僵在半空的手。